黑暗中依稀拐了个弯,嘎吱一声,似有木板被掀开——最前面的夏夕维毫无意外的中招,喊都没来得及喊就掉进去了。身后,搭着他肩膀的夏尔察觉手心一空的瞬间,眉心紧蹙,紧张得紧绷着脸,也跟着跳了下去。
“……”苦留两个不明所以的急忙后撤,惨兮兮蹲在黑暗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叫着两人的名字。
秦辛园现下的胆子就够他伸脚在洞口的边缘试探,未知加剧恐慌,他边叫边问:“什么啊,掉陷阱了?掉哪去了你们?”
“……”
夏尔像被裹挟在极速下陷的沙子里,十分无力,心剧烈跳着,一时找不到重心……茫茫然之际,脚总算着地了,膝盖落在了一块软绵绵的地方。上半身出于惯性踉跄出去之际,有个突如其来的怀抱紧紧把他圈住了。
夏尔听到一阵更为大声的心跳声,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一下下,像徘徊于高.潮的鼓点,紧凑、急促,只听他说:“有没有摔到?膝盖没事吧?”四下黑漆,他的声音带上了点沙哑;音量变得很低,像是在讨论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夏尔下意识动了一下喉结:“……我没事。”紧绷的情绪舒缓了些许,他立即反应过来,连忙在他的怀里挣了挣。这一下动作,才发现自己的前胸后背已然一片湿热——他现在很紧张,这份紧张全然不同于方才在未知的黑寂中坠落的紧张……
顶空,遥远的传来两个人叽叽喳喳的喊声,他们惊恐的一前一后地大声问:“你们在哪啊,没事吧?安不安全?我们要不要下来?”
夏夕维松开怀抱,轻柔但坚实地抓着夏尔的手腕,往四面扫视着。漆黑的地方呆久了,眼睛总能奇迹般看清楚点东西。眼下,他就看见了一个柜子,一看就是密室里惯有的“套路”,要么有牛鬼蛇神等在那,准备出其不意地吓你一大跳,要么单纯只是逃离此间密室的通道。于是朝上面喊:“你们在上面躲一会,我们先看看底下的情况。”
上方,秦辛园抖着声带:“你们快点啊,我这背后凉飕飕的,感觉那猎人大叔要追上来了!”
毫无意外,乌鸦嘴发力了——猎人大叔确实追上来了。不过……追上的是掉下去的这两个——
夏尔几乎一直闭着眼睛,始终漆黑的环境下,他本能地贴紧了夏夕维,完全依靠他。
夏夕维察觉到他的这些细微动作后,带着他在屋里转的步子缓慢了下来,也一直小声跟他说着话,比如昨天的月考,物理有一道许多人颇为纠结的多选题,他选了什么?还记得题目吗?口述一下解题过程?……
夏尔的脑子一半空白一半介于清晰与模糊之间,就这样了还是在两分钟之内说出了肯定标准的答案和过程。
在两人闲言碎语地转悠的某一刻,屋里有个地方闪出一道强烈的白光,紧接着,一个很有重量的身影缓缓摸进来了……
夏夕维反应了半秒,镇定地说:“我们去一个地方躲一会。”说着,把夏尔拉着冲向了方才就计划好的一个方向,同时朝头顶说了这边的信息。
上边两个,只听黑魆魆的洞口传来一道声音:“猎人在底下,你们回屋里找找牧羊人,他可能会溜回来!”
“……”秦辛园发誓,他再也不口嗨了,再也不碰密室了!宋西月冷汗直冒,拽着他踉踉跄跄赶回去找牧羊人。
夏尔感觉来到了更加漆黑狭小的地方。小到他和那个人只能侧着身子,面对面贴着对方站着,意识到这一点后,他顿时思绪驳杂,手心脚心紧跟着一阵阵发麻,心跳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同时,这一次他终于深刻听到了对方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沉稳、坚韧、不急不慌,跟自己的完全不同。
他试探着睁开了眼睛,面前昏天暗地,鼻尖处,充盈着对方身上轻柔且和缓的香气,还有对方近在咫尺的十分克制的呼吸……夏尔乱了,呼吸频率完全崩溃。
夏夕维感觉他呼吸粗重起来,以为他是恐惧柜子外面的脚步声,便把双手都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往自己的怀里拉了拉,声音低沉地安慰道:“没事,就躲一会。”
“……”
夏尔尽了全力,争气的平缓下来呼吸后,小声问:“哪?”
“一个木柜,我们在里面。”夏夕维仿佛贴着他的耳朵。这话一说完,他的耳朵便一片温温热热,渐渐的,完全滚烫了。
夏尔下意识移开了些许,然而,可能这“些许”有些大,他结结实实撞到了一块木板上,在逼仄的空间里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砰”!
夏夕维一惊,居然在像墨水一般黑的空间里精准摸上了他的后脑勺,像揉猫猫肚子似的揉了两下后,把人轻轻往他身前带……
“砰!砰!砰!”柜门被闻声找来的猎人狠狠踹了三脚,他声色阴沉地说:“谁在里面!”
夏尔思绪一空,竟止不住的发抖,但脑子里却不是在脑补柜子外面的猎人的狰狞样貌,而是想到了在附属公寓经常经历的夜晚——很多个夜晚,陈海伶仃大醉,对夏雁南批评、欺骂一通,把人气得摔门离家,去主街左侧的宾馆过夜。剩下的漫漫长夜,家里就剩父子俩,陈海自然将怒气全发泄在陈洱身上。
刚开始,陈洱怕妈妈伤心跑出去、大晚上的不安全,怕爸爸喝醉后神志不清而出事,小身板连电梯都按不了几层,只好一步步踩着冰冷的楼梯找妈妈,荒凉的夜街上,妈妈没找到,倒是被怒气腾腾跟在后面的陈海踹回了公寓……
这样过了两年多,之后,陈洱再也没出去管过他们了。
一有情况,他会提前死死锁了门,但是一般情况下,陈海定然更加怒不可遏,一下下更加用力地踹门,嘴上不遗余力地发泄式咒骂儿子……每每在这过程中,陈洱总担心门不结实,经常会搬一些能搬得动的物件抵在门后,书、桌凳、鞋架、被子、枕头……
那一声声的踹门声深埋在记忆深处,现下,尽数翻腾起来了,居然还与柜子外面猎人造出的声响相合……一个在耳边响,一个在脑海中响。
“……”
紧张之下,夏尔已经不知不觉中顺着他后脑勺那只手的力道方向,靠在了夏夕维的颈边,甚至,时不时因为要舒缓自身的颤抖,而用头摩挲着他的脖颈。
在极度恐慌下,他没有察觉那人足足持续了一分钟的僵硬。
“哼!别让我找到你们!你们这对亲兄弟就在这间屋子里,我听到声音了!让我,再仔细找找!”猎人闷着嗓子说完这段话,邋遢的脚步声一点点离开了,不过能确定,他还在这间屋子里。果然,几秒后,他开始时不时砸一些东西。
忽然之间,两人重心不稳,往柜子的靠墙面落去——两人贴在一起摔进了一条密道,同一时刻,头顶瞬间亮起暗暗的红。
夏尔眼神呆滞,胸口大大的起伏着,在暗红的灯光下,脸色异常惨白,同样惨白的一只手覆盖在脸上,遮住了一大半神色。
夏夕维连忙一惊,直起上身,迅速把人的手拿开,紧张地问道:“夏尔?你没事吧?摔着了么?吓到了?……”
在他喋喋不休的紧张中,夏尔盯着一圈时而放大、时而萎缩的光晕渐渐回神,一字一顿地说:“我怕黑。”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不冷不热、岁月静好,但夏夕维敏锐察觉到,他感受到了一种极大的恐惧,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
他不容拒绝的把人捞起,带入怀里,温柔地拥抱着,缓慢而轻柔地抚摸着他,一下接着一下,从头到腰背……
“别害怕,都是假的。我在这呢,我不会离开的。”夏夕维说。他的声音透着极致的温柔。
“……”夏尔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把头埋深,一点点圈住了他的腰。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猎人的声响已经消失了。两人的上空传来声音:“各位玩家,时间还剩最后十五分钟,请尽快逃离!再通知一遍……”
夏尔松了手,动了动身体,连带着动了动脚,结果就是瞬间酸麻。
夏夕维也及时撤回了上身,两只手却依然握在他的背上,认真询问:“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夏尔盯着他闪耀如星辰的双眼,缓缓点头:“……好多了。”
“能走么?”夏夕维的神情有些不放心。
“可以走。”隔了几秒,补充道:“我没事了。”
夏夕维拉着他一点点起身,过道高度适中,但对两位一米八几的身高来说,有些低了。两人只好半弯了腰。
见夏夕维带着他不往密道里面走,反而往外,夏尔有些疑惑地提醒:“这密道应该是通向猎人屋子的。”
夏夕维一脚踏进了柜子,一脚还在密道里,他转头微笑道:“不怕,我们走猎人的路回去。”
他隐隐约约觉得是猎人踹柜子的声音把夏尔吓到了。他这时也有些后悔,如果尽早察觉,他就可以早一点帮他了,比如,当时就把柜子打开,带着他光明正大地跑,而不是长久地躲在漆黑促狭的木柜里面。
“……”
片刻后,夏尔动了动步伐,声音平淡但坚定:“我听你的。”
*
再次置身猎人的屋子。不过,这次就他一个人。
惊恐如影随形,夏尔动作机械地走到了沙发边。周身刺骨的寒冷令他不得不再要往前靠近烈火熊熊的壁炉。
忽然,猎人凭空出现,他一脸奸恶地笑着,伸手拦住了他。
夏尔急忙后退,与猎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忽然一转眼,夏尔已经跟随着猎人来到了屋外。
越过猎人狡诈的背影,夏尔看见了一片笼罩在雾气里的庞大沼泽,雾气是黑色的,沼泽也是。沼泽周围,是一棵棵黑色的树,密密麻麻紧挨在一起,构成了一片深不可测的黑色密林。
“……”夏尔不知作何反应,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里有座高塔,你不用爬,只需要从上面下来。”猎人阴沉沉地开口道。
话音落完,他们面前的沼泽间,层层黑雾灵活地散出一条路径。路的尽头是一座直径只有两人宽的高塔,高耸入云,黑雾弥漫,周身环绕着诡秘的气息。
夏尔莫名想不起来很多事。半晌,他缓缓张口:“夏夕维,在哪?”
猎人可怖的脸猛地凑近他,怪异地歪着头,眼睛瞪大,黑色的嘴巴大张:“高塔需要牧羊人孤身前往。”
“……”
夏尔漠然地移开了些,他抬起视角,再次一寸寸地把高塔打量了一遍,然后,只身走进沼泽间、黑雾弥漫在两侧的路径。
路径并不平坦,踩一脚就深陷进去一脚。走起来十分费力、非常折磨人。夏尔的脚下,沼泽被深深浅浅地挤出一个个洞,一个个洞又按时间先后慢慢合拢成最先的样子。一路上,寒冷如同刀割。
不知跋涉了多久,到塔下时,他回头一看,那条路径瞬间闭合,猎人和猎人的屋子也完全看不见了。
在阴森森的氛围中,夏尔观察了一阵,但塔形圆溜溜,没有可以进入的地方……他鼓起勇气摸上了墙面,猛然之间,夏尔凭空乘坐上无形的天梯——他整个人被快速抬升,直冲云霄。
直升之路,雾气扑在身上时瞬间化成冰冻的雨,夏尔边感受着刺骨的寒冷,边在这极速中观察塔身。越往上,塔面上居然有越完整清楚的数字,有些数字甚至标注有汉字:
7(始);15;17(困);23……
在最高处,无形的天梯陡然增力,把人往塔顶一抛,将他狠狠摔在了一轮圆盘上。
良久,夏尔吃痛着起身,他拧着眉四处看顾。周围是灰白的浓雾,他现在侧坐在与日晷很像的圆盘上。褐色的圆盘十分窄小,其上面深深刻画着阿拉伯数字与指针,像一只大型钟表。
夏尔在没有任何防护栏的圆盘上小心移动,他喃喃重复猎人的要求:不用爬,只需下去……他伸手轻轻抚弄了下指针,下一秒,深深凹陷的细长指针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了,像画一般。夏尔已经懒得吐槽凹的东西能动了,毕竟这地方神不神鬼不鬼的。
他开始观察数字,从一看到十二,并无特殊地方。指针倒是意有所指:时针和分针分别指向7和15,秒针则停滞在23。
7,15,23。三个数字间都有数字“8”的增减规律,但无法确认它指代的是上午或下午时间……伴着试一试的想法,夏尔将时针拨到12(0),紧接着将分针和秒针也拨到了同一位置。
冷寂中,高塔没有任何反应,夏尔挪至塔边,伸出左脚在灰白的浓雾中试探。半晌,他略微失望地退回了脚——他没感受到送他上来的天梯的力量。再度回到圆盘中心,那些数字与指针依然无情地注视着他。
夏尔默念着指针指向的原始数字,一遍又一遍,手上也不断尝试——时针不断移动,分针不断移动,秒针不断移动。
然而,周围始终没有变化……
不知过去了多久,夏尔神色突然一凛:把“8”倒过来,就是数学上的无穷符号!
来不及深入思考,头顶忽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下去!”
夏尔条件反射地趴下,不知所措地紧紧抓着表盘上的指针。
“下去!”那声音又说。
“……”
良久,夏尔凄凉地笑了一下。是了,这是他已经过世的爸爸的声音。
他没有稍等片刻,即刻站起身。来到塔顶边缘,往下看去,塔身依然巍峨,黑色的密林和大雾笼罩的沼泽安安静静,却有风雨欲来之势。
没有片刻犹豫,他跳了下去!
一时间,无数黑色的大雾迫不及待地围拢上来,罩着他的全身。黑雾依然浓郁,依然冰冷。
在高塔和浓浓黑雾的相对静止间,夏尔孤独地坠落着,一直在坠落。
他陷入了混沌。
在某一刻,他忽然置身于附属公寓的卧室。床、桌子、衣柜……全部陈设都记忆犹新。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外传来尖锐的喊叫声,紧接着,一阵气急败坏的脚步声来到了门外。
“开门!”
“我生了你还不如不生,早知道扔死狗一样把你扔进废弃矿洞里了!”
“灾星!仇人!”
“开门!”
是陈海。伴随着他的骂声,一下大过一下的踹门声如约传来。
夏尔面无表情地盯着卧室门。看着看着,门在眼前形成了一个漩涡,仿佛一靠近,就能把人吸入不见太阳的万丈深渊。
“……”夏尔走了过去。片刻后,他扭开了锁,而后握住了门把手,一点点往下摁。
这个过程中,他没有了心跳声,周遭一切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诡异、寂静。
门开了。
门口空无一人。但夏尔很快发现,在阴暗的屋子中央,陈海正提着一个小孩站在那,一大一小,渐渐歪过头看了过来——
那个小孩……是夏夕维。七岁的夏夕维!
夏尔的瞳孔骤然放大,在同一时刻猛地失去了意识。
转瞬之间,他来到了天花板,下一秒,他看见底下,“他”沉着脸,发疯一般冲向了陈海,要去救下陈海手里的小孩……
思绪混乱,呼吸错乱……所有的一切陡然消失,变成了一片黑色。
夏尔急迫不已,忽然,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屋里已经很亮了,被子不知何时被他踢到了脚边,枕头也罕见地歪了一半身子在床边,要掉不掉的……隐约有交错的车声和人群熙攘声传来。
飘窗拉开了半边帘子,透过那一半的空隙看去,芒树在晨风里缓缓颤动,太阳平平静静地照在了对街的阳台上。
“……”又做噩梦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