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梦了无痕

曌临,沁阳城。

距丞相府不远的僻静后园,一双眼睛慢慢在墙头探出,亮亮的,仿佛某种谨慎觅食的小兽。

夜风微凉,墙下空旷,由于是早春,草木并不多么繁茂,只透出些淡淡的浅翠色,只是下方那棵槐树树干极为粗壮,三个人环抱不得。

蔓延的千百枝干囚住天地,透出某种瘆人的阴冷。

花醉余光奇怪地朝那里看了一眼,下意识顿住动作。

没人啊。

好奇怪,怎么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良久,见确实没什么动静,她蹙眉收回目光。

——却恰巧错过树根边悄然露出的一角浅色青衣。

藏于夜色中的人影高挑,修竹般背手而立,此刻瞧见这墙边的动静,眉间似融了一抹凉雪,眼底倏尔暗下去。

温余在她身后,见女人面色不好,眉头微蹙,小心翼翼张嘴,却被女人抬手打断。

亏她来到徐州后便快马加鞭回到了沁阳,否则还见不到这人偷溜出府的模样。

夜里静悄悄的,春寒未褪,只有这处隐秘角落有两三人影。

好不容易潜出家门,必定要在晨起前回府,若晚了,被阿母发现……

花醉倒吸一口冷气,摇摇头,把左相威严瑞丽的容貌甩出去。

她三下两下坐上墙头,颇为潇洒地一撩裙角,眼中盈起一层果决,自顾自想着不能再犹豫,自己珍藏多年的画必要拿回来。

总归要试试。

下方多日前便准备好的松软草垛离花醉有一人半远,花醉眉眼一压,直接跳下。

许是人在紧张时,头脑便分外清明,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拿穆阳庙赠予的青玉佩。

那是入庙的凭证,只有沁阳城的权贵才有,每年庙会举办之时,无数达官显贵拿着青玉佩,踏进庙中,祈福迎祥。

穆阳庙也会在那时,趁机将一些收到的宝物拍卖,转为香火钱。

……

花醉一恍神,草垛没踩正,一只脚落空失去平衡掉了下去,预料之外的疼痛刺骨难忍。

她曲腿捂着脚踝,疼得眼尾晕染大片薄红,却倒吸着冷气不敢轻易出声,唯恐惊扰府邸守园的护卫。

乌密的泼墨发尾随着玉冠摔落而散开,霎时铺满后背,弯起一抹脆弱青涩的弧度。

花醉急喘着气,察觉到胳膊处的伤口又开裂了。

要不是受了伤,区区翻墙,何足挂齿。

幸亏庙会持续三天。

今夜不行,下次再来。

额头细汗慢慢渗出,心中做了决定,她正想趁着夜色朦胧快点离去,抬眸时,却突然听见前方不远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明月悬空,半掩青云间。

只见苍茫夜色中,一辆马车由远至近驶来,堪堪停在槐树后。

周围恢复寂静,车厢碰巧被树干挡的严严实实,花醉一瘸一拐地起身,将手轻轻按在树干上,小心翼翼探出抹视线去看。

也就是这一刹那,鼻端一股淡雅冷香无端侵袭,花醉察觉到身后迫近的黑影,感觉全身汗毛竖立,随之肩膀一疼,眼前变黑,便软了身子倒下去。

……

马车内暖香弥漫,明黄软垫上,青衣女子眸含烛影,眉目沉静,正动作温柔地剪开怀中人左臂的白布。

看样子,伤口应该是开裂了。

“少主。”

一个劲装打扮的车妇撩帘踏入,见女孩柔弱臂膀处的大片雪肤,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她把小小的精致药瓶递过去,在莫名变得压抑的氛围中,大气都不敢出,“少主,这些都是将军给的救命药,真的要——”

青衣女子轻轻瞧她一眼。

“出去。”

“......是,主子。”

温余闻言心中忐忑,不敢再多嘴,抱拳行礼后便出了车厢,却听到后面响起骨节回正的清脆声,不禁口齿发酸,还有一声喃喃自语。

“她好像,真的把我忘了。”

坐在马车前,温余手心冒出冷汗,心跳仍未平缓过来。

她想起刚刚那一眼,不同于少主平日不满时的无言震慑,那一眼眸中淬冰,似有占有之意,像把持着心尖珍宝,不允许外人染指半分。

奇怪。

着实奇怪。

少主回城本意是看望温将军,待一个月后便会赶会扬州去,科举在即,青云之路也绝非那般好攀,只是今夜为何提前来到沁阳城中,还颇有些偷偷摸摸的来到丞相府后?

马车里,女人为怀中人包扎好伤口后,握着花醉肩头的手微微一用力,便听见了女孩喉中溢出的轻飘飘的呻.吟。

还知道呼痛。

温沉之面容淡淡,嘴角挑起一抹笑,手轻柔地为花醉掩好衣衫。

分别三年,这人翻墙的爱好是一丁点没变,受了伤也不安稳。

思及此,抱着的力道加紧,她将人往怀里带了带,随之抬手撩起车帘,平静地看向丞相府外围的深深高墙。

夜深人静,她终于再次踏上徐州这片土地。

想起分别时三皇女做出的承诺,女人微微一笑,嘴角的那抹清红无声地在夜中荡开,眸底溢出奇异的光泽。

......

曌临是天下富饶之地,当朝皇帝姜岁乃先皇第二女,少时便负有盛名。

据史书载,先皇在位之时,异族入侵,二皇女亲自领兵出征,六战六胜,却在回朝时遭受伏击,她领着精锐艰险突围,回到京城后,将篡位夺权意图弑君的大皇子亲手斩杀,继而顺理成章地当上太女,在先皇驾鹤西去后,登临君座。

励精图治,兴邦立事,很快国富民强,九州各地欣欣向荣。

至今,已二十年有余。

距京都永安一河之隔,乃是沁阳,若说繁华,自是比不过都城,但却因此地乃皇族祖上所居,颇受重视,加之水网密布,景色奇绝,世家权贵的府邸在城中处处可见。

当今位高权重,最受皇帝宠信的左相,便居于沁阳。

三月,天未回暖,反倒是雨来的急。

城中行人寥寥,不知哪家的狸奴箭矢般掠过一片青瓦,喵呜跳下墙头后,舔了舔被沾湿的长毛,从眠香苑窜进一家碧瓦朱檐的显赫庭院。

这是一处极为明净的房间,安神香静静地烧着,末端猩红闪闪,缭绕的白烟飘入空气中消失不见,还有几缕顺着纱幔缝隙溜进内室,悠然湮灭。

窗外,雨下的阴冷绵密,花醉却毫无知觉。

她仰躺在床上,此时正死死扣住胸前的被子,杏眼紧紧闭合,眉间微皱,似是落水之人,红盈盈的唇瓣翕动不停,呼气艰涩。

梦中,女人实在太过强势。

昏暗的马车内,滚烫的手摸上她的腰侧,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温热又暧昧。

乌黑案几硌的人生疼,花醉抬眼间,看着面具后那双眼冰冷漆黑。

耳边的压抑喘.息是那般真切,那双手在她的抵抗下又恶劣地摸上她的腰.腹,温热干燥,让她避无可避,激起身体的阵阵颤.栗。

她沉溺其中,几乎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惊慌失措下,她冲着女人的脖颈毫不客气地咬下去,忽而胸口一沉,从床上猛地坐起来,脸上手上尽是薄汗,粘腻极了。

“原来是梦......”

被雨打湿的玉兰静静地绽放在早春的晨色中,花醉的视线从窗外移开,用手捂上双目,眼角涩然,欲哭无泪。

春梦就春梦,怎么是和一个女人?

刚刚的梦犹在眼前,梦中对她轻薄无礼的人,竟是个青衣女子,带着一方恶鬼面具,瞧不见面容,唯有露出的那双桃花眼漂亮清韵,睫毛乌密纤长,极为好看。

花醉揉揉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想是最近一直出不了门的缘故,在床上昏昏沉沉,快要生霉,才会做些...奇怪的梦。

不对,她明明已经出府了。

怎么会一大早在房间中醒来?!

“来人!”

鼻端的湿气带着些沉闷的淡香,花醉回过神,突然注意到外面的淅淅沥沥的雨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转头对着房门方向喊道:“玉音——”

脚踝处发疼,她疑惑地撩起衣袍,看到了小腿下方有些暗红。

花醉皱眉,抿唇悄悄遮住。

母亲定一大早赶往永安城上朝了,既然她没有来兴师问罪,想必自己偷溜出府的事情没被发现。

话喊得急切,嗓子暗哑许多,不一会儿便咳嗽起来,四肢百骸都有些酸软无力,花醉掀起被子,打算自己去问清楚,却胳膊一疼,猛地拉扯到伤口,渗出血来。

糟了糟了,这副模样被兰音看到,可不得向阿母告状!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女子推门走来,花醉惊恐地看过去,只见来人银冠束发,只着寝衣,看着单薄些,手中提着盏金漆油灯,便挑帘而入。

“你怎起的这般早?”

“阿姊?”

花醉一愣,抬眸望着自家姐姐雅丽的五官,正撞见那极深的瞳色。

这是花家收养的大女儿,花叙。

沁阳城中,人人皆知左丞花相权倾朝野,最为宠爱家中幺女,先前因为不孕收养的孤女花叙,在她生下血脉后,日日受其冷落。

花醉喜欢这个不是血亲的姐姐,可她也知道,阿姐不喜欢她,因为她夺走了母亲的喜爱。

一个月前掉落阁楼,不仅把胳膊摔伤,还碰到了脑袋。

三年的记忆说没就没,读的书也变得陌生,虽之前也没熟过,但好歹混个中等,现在可好,花醉一篇文章也背不下来。

过几天家里请的私塾老师就要到了,此时此刻,阿姐突然搭理她,恐怕也是奉了母亲的令,劝她安心去重拾书本吧?

想到这里,花醉无奈抬手,对着涩痛的额角揉了揉,却被人注意到脸颊的淡淡红晕和虚汗。

像是被雨打湿的牡丹花,薄瓣清透,随时零落,却无端明艳惑人,一双含情的杏眼水光潋滟,带着些睡醒后的慵懒餍足。

“花惊弦。”

花叙挑眉,“你这是怎么了?”

开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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