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只是魇着了。”
花醉看了她一眼,触及自家阿姐探究奇怪的目光,连忙心虚地移开视线,“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一只很可怕的很丑的恶鬼,真是吓死人。”
想起梦中的场景,她咬牙切齿。
但花叙心思敏感,看着她一只手捏着衣角,葱白的指尖把素色寝衣都捏的皱巴巴,很明显是没说实话。
对这个调皮捣蛋的阿妹,花叙的感情向来十分复杂,想起那个婢女的话,她刚要开口,便被人打断。
“阿姊,我昨日可…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花叙看她一眼,有些狐疑,“你自从掉下阁楼,一直被母亲勒令在房间养伤,不准出府,奇怪,什么奇怪?”
她挑眉,“对了,今天晚上,你要在阿母面前乖巧听话些,要不然,她不会带你去庙会的。”
听完这些话,花醉有些惊疑不定,昨夜她难不成在外面摔晕,被兰音背回来了?不过她明明记得,自己只是摔裂了伤口而已,并没有晕过去……
还遇见了一辆奇怪的马车。
“兰音去紫昌街为你置些衣裳,今日我给你包扎伤口,来,快把袖子挽好。”
花叙垂眼,走过去站在床边。
“雨未停,阿母上朝前,嘱咐你莫要出去着凉。”
“欸?这次兰音倒是将伤口包扎的不错。”
花叙嘴角一僵。
盯着花醉左臂伤口的绳结瞧。
胳膊缠绕的白布被圈圈揭开,花醉在传来的隐隐细疼中回过神来,突然想起放在院中的画还晒着。
那是从古物堂寻来的花鸟图,之前被猫撞到了水缸里,本想趁着天晴去晒干。
珍藏许久的画被阿母擅自卖去庙会,这留下的一幅,是她唯一的宝贝了。
“花惊弦,你下床做什么?要是让阿母知道你伤口未好,随意下床,今晚的庙会你别说去看了,我定会去告状,罚你一辈子别出这个门!”花叙看着女孩略有些焦急的动作,冷冰冰启唇道。
“阿姊去告吧,我才不怕她。”
花醉暗道自家阿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站起身,在床头案几随手扯了条红丝带,将满头的发束成个高马尾。晨光透过睫毛洒下一小片阴影,女孩眉若弯月,唇红如丹,带着股少年勃勃的秾丽。
花叙见了,袖下的手指逐渐捏紧。
不听话。
从小不听话。
除了那个温家女君,没人能让这个肆意妄为的小幺女心服口服地乖顺下来。
“花醉!你去哪里?画已经被兰音放好了!”看着花醉真的要出门的样子,花叙自觉不好,惊慌开口。
谁知花醉跑入雨中,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伞未带,顾及这人伤势未完全好,花叙眼眸一暗,也连忙跟着跑出门,遮雨的竹伞在雨中摇摇欲坠。
两人前后穿过一处周围长满花竹的长廊,来到了一方稍大些的庭院,花醉跑在前面,看着自己之前晒画的地方早已空无一物,心中的那股无名火气越烧越旺。
谁把她的画挪走了?莫不是被阿母发现,全都给她扔掉了不成?
想到这里,花醉抿唇,眼尾都有些湿润,晕染出一层胭脂红,余光瞥见兰音在储物堂走出来,她连忙跑过去,拉着人的手,“我的好阿音,你看见我的画了吗?”
兰音是她的婢女,看着她长大,而今刚从外面购置衣裳回来。
闻言,她担忧地看着自家少主湿漉漉的寝衣,还未作声,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威严冰冷的女音,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迫咽下去。
此时花叙也来了,把伞打在花醉头上。
听见那声音的刹那,两主一仆几乎是同时僵住身子。
花叙最先反应过来,躬身施礼,对着那在高门大步走来的女人,恭敬道:“母亲——”
花醉看着兰音也跪了下去。
“花醉!花惊弦!看看你那衣衫不整的狼狈样,你这是要跑去哪儿?”
身着紫色官袍的女人眉眼盈丽,眼尾上扬的弧度很像檐角高飞的火凤,偏腰间革带平整端方,衣绣仙鹤,纤尘不染。在她的身后,有下人为她撑着伞,花扶云看到自家女儿这番失礼无状的模样,气得加快脚步,很快便来到花醉面前,见其左胳膊伤势未好,又被雨水打湿,担心其感染发热,语气冷的很。
“伤势未好,竟冒雨跑出来?”
“逆女逆女,不久就要读书去,你却依旧是这副混不吝的脾性,让教书的女君如何看你?”
全沁阳城的人都知道,左相家的幺女不学无术,除了喜欢赏画游玩外,一无是处。
这在尚文礼贤的曌临,可是会找招人背后闲话的。
“能怎么样......”
花醉无所谓地撇了撇嘴,摆弄着胸前的绯红玉珠,束发的带子被雨打湿,贴在脸侧,仿佛是芙蓉染血,更显青涩轮廓。
她小声道:“不去私塾便是逆女么?”
波云诡谲的朝堂上,左相也能面无改色,偏偏听了这样轻挑的话,差点岔了气。
“你说什么?!”
花醉垂眼,咬唇低下头,却悄悄给大气不敢出的兰音使了个眼色,后者五指并拢下压,悄悄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她心下一松,知晓兰音定是把画好好放起来了,这才长舒一口气。
旁边的花叙给她打着伞,在这样风雨欲来的气氛中,乌发低垂,安静沉默。
“你给我去祠堂跪着,今晚的庙会也莫去了,若再想上次般跑出门,我——”
“大人。”
后面打伞的武者打扮的女子打断花扶云的话,小心地凑上前去。
左相盯着花醉的视线未动,偏耳去听,眼中愈加深沉。
“罢了!”
嗯?
花醉抬眼,见自家阿母摆摆手,端雅的眉眼一低:“庙会不准去了,回屋里,我有话要和你说。”
破天荒地没有动用家法。
自小便知晓能屈能伸的花醉,闻言虽有些奇怪,不过还是有种躲过一劫的轻快,她嘴角悄然扬起,从花叙的角度去看,那狡黠的模样,极像一只小狐狸。
阿母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这次可能是顾及着她伤还未好完全。
......
小雨未停。
主屋内,自家母亲的话在耳旁嗡嗡作响,夹杂着雨声,着实让人头疼。
“一月前,你贪玩掉下阁楼失忆,现在好不易醒过来,又这样孩子气,不肯去读书,惊弦,你当真以为阿母不会罚你?”
身为曌国重臣,当朝陛下从皇女走到太女,再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免不了她在背后出谋划策,花云看着自家这不成器的女儿,怎么看怎么无奈,罢了罢了,都怪自己从小宠溺无度,也不能全怪罪小辈。
她命人把手炉拿来,摆摆手,屋里便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二人。
“你不是不想去私塾吗?可。”
花醉抱着手炉的五指一顿,眼瞬间亮了起来,“当真?”
“当真。”
花扶云垂眼,眼里突然染上一层不知名的情绪,轻轻吹了吹茶沫,很是闲适的模样。
花醉见状,心中生疑,自觉有诈。
“可有条件?”
花云瞧她这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好整以暇道:“自然,你还记得温家么?”
温家?
当年权倾一方的温澜将军?
“知道,不过这和不去私塾有什么关系?”
“我与温家主乃挚友,三年前,她的独女温沉之离开沁阳,去往扬州苍河求学,她自儿时起,便与你一同长大,如今归家,你随我一同去为她接风洗尘如何?一月前你没出事时,你还和我念叨着她呢。”
“只要你去,这私塾啊,就不必读了。”
改去书院。
左相懒懒摆弄着茶杯,嘴角微微上扬,她拢袖,笑眯眯看着自家女儿,认为她定会欣然答应。
“温沉之......”
花醉手指不经意蜷缩起来。
这人的名姓莫名熟悉,是和她一同长大的吗?
此时,小雨停歇,阳光更盛。
风从广袖穿过,带来一股清爽凉意,就连左胳膊的伤似乎都舒缓许多。
“她是谁?”
床上,花醉往后倚了倚,额角有些涩痛,密密麻麻像针扎。
不久前,来丞相府的那个医士说,此次伤及头颅,可能会忘却一些不太重要的人或事,女儿醒来后,经过一番询问,她好不容易弄清了花醉只是失去了三年记忆,怎么现在......把伴她许久的人都忘了?
“你、你连那丫头都不记得?”
花扶云讶异,语气都加重许多。
女儿儿时便最听沉之的话,现在忘了,没有人能束着她,在去苍河紫山书院的路上,不知又要出什么岔子。
况且,没有温丫头的劝说,她去不去还是一回事。
花扶云脸色阴晴不定,一张雪白玉面染上几分愁绪。
明早见到风尘仆仆入城的沉之,要好好嘱咐一番了。
“三年前我识得她?”
房间内,花醉摇摇头,眉目溢出一丝清亮之色,内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可我真的…”
不记得了。
花扶云拂袖,眉眼淡淡,“罢了罢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你只需听她的话便可。”
听话?
花醉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听一个生人的话?
即使是三年前她与那个姓温的很熟悉,现在忘了,对她来说便是陌生人。
去迎个生人,大概率只是寒暄几句。
且三年过去,人家记不记得自己都不一定。
听话?
何出此言?
花醉嘴角的弧度散去,慢慢心觉事情不对,神思飞到九天云霄,半晌没作声。
“去不去?”花扶云看着自家女儿疑惑的神色,咬牙问。
“去,当然去。”
去一趟就能不去私塾,其中即便有诈,也是值得的。
到时候迎接的人群密密麻麻,想也不会被那温沉之注意到。
“那好,阿醉啊,明日早些起身,和阿母我去景阳街。”
景阳街正对着城门,是沁阳的主干道,人流如织,车马如潮。
庙会就在那里。
看着自家母亲很快消失不见走出房门的背影,花醉秀眉一挑,心中已有了主意。
屋门被人叩响,她定了定心神,侧目间,柳眉微蹙。
“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