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间,盛明姬做了一个好梦。
梦中,她正午睡,裴衍悄悄进了寝卧,怕将她吵醒,怜惜地用手触碰她的脸。她不胜其扰,反身把他的手压着,让他老老实实地不要作怪。
他激动地开始咳嗽。
咳嗽声重,似在梦里,似在梦外。
盛明姬怅然若失地睁开眼睛,脸上还残留有指腹抚摸过的触感。
又在床上坐了一会,红菱、若柳打了热水来,服侍着她洗漱。痛哭过几回,双目发涩,只觉得眼泪流干了似的,呆坐着,内心伤感,却哭不出眼泪来。
身子乏的厉害,靠在床边,懒懒的睁不开眼睛,朦朦胧胧地似乎又要睡过去。
忽而听院子里有人在喊着什么。
她疑心自己又在梦中,这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又听见红菱在外面厉声训斥小丫头,方知她不是做梦,于是高声喊道,“红菱。”
红菱掀了帘子进来,气咻咻地抱怨道,“这些人未免也太没规矩了些,在外面的就大呼小叫起来。这是不把夫人当成正经主子看待,若是遇着摄政王,就和猫见了老鼠似的,不知该往哪里窜……”
若柳递了好几个眼色,红菱没看见,仍旧噼里啪啦说着,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主子,连忙看去过,见盛明姬一脸失落,自知说错了话,,顿时噤声,咬住舌尖不再说了。
盛明姬心中藏着事,精神看着不大好,又被红菱戳了心窝子,更懒得说话。她想到了什么,强行打起精神来对两位婢女说,“长公主府上承办了丧事,我们作为客人待在这院子也不是事。昨夜来得急,行事不曾周全,礼节上稍有欠缺,我们现在悄悄地回去,莫要惊动任何人。”
红菱犯了错,现下夹着尾巴,也不敢说话。若柳更为沉稳,说话间,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盛明姬来的突然,也没想着留宿,东西的不多,带上换下来的衣物后,循着记忆,从院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门离开,出去到了公主府后方一个窄小的巷子里。
主仆三人一出现,就引起了暗处的守卫的注意。他们提前得了消息,不得为难几人。
她们就这么悄悄地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盛明姬淋了雨,又大哭一场,身子亏空的厉害。在马车上便发起热来。红菱若柳十分焦急,却也只能催促马夫快些,再快些。
好不容易回到府上,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煎过药喝了,发了汗,一通流程下来,天已大亮。盛明姬心中还记挂着要去长公主府,不曾多休息,便急急从床上起身,换上孝服,又命人为蘅姐儿抱来换上孝服,便往长公主府去了。
这回从正门进,与之昨夜又是不同的光景。
跨过大门,早早等着的丫鬟引着她往里走。
偌大的灵堂只听闻悲怆的哭声。
她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拉着她手往停灵室走。想到昨日还在和长公主说着要将自己的女儿带给她看看,现在物是人非,不觉两行泪落了下来。
裴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用小手抹去母亲的眼泪,奶声奶气地说道,“母亲不要难过,蘅姐儿陪着你。”
女儿的贴心让盛明姬感到分外熨帖,她又哭又笑,情难自控。
停灵室内分外安静。
为了不让人惊扰长公主的遗体,李景年下令来哭灵的只许在的门口哭。
盛明姬的身份特殊,又有李宥安的首肯,也进了停灵室。
她拉着裴蘅的手,走到棺材边,指着棺材说道,“这里面睡着的是母亲的姨母,你要唤她一声姨奶奶。去,给姨奶奶磕个头。”
裴蘅听话的去棺材前认认真真地磕了两个头。
见此情景,盛明姬的泪又抑制不住地落下来,磕完头后,裴蘅又回到母亲的身边,好奇地看着停灵室。小孩子好奇心重,并不懂死亡是什么意思,盛明姬也不愿和她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只和她说,死了的人是回到天上当星星去了,因此,她并不觉得悲伤。
她的眼睛看来看去,倏然一亮,小手扯着母亲的衣袖,高声喊道,“舅舅。”
李宥安走进停灵室中,李景年快了他半步。
小孩子的世界纯真,只看得见与自己相熟的人,因此,她并非故意忽视李景年。
可李景年却不这么想。
一个无知孩童,眼里只有摄政王,却没有他这个皇帝,可见摄政王深得民心。
在旁人面前,李宥安尚且还给李景年几分薄面,故而他虽极想快步去裴蘅身边,却还是守着规矩落后李景年半步走着,只等他到了灵前,才走向裴蘅。
“阿蘅今日也来了。”李宥安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李景年面前,对她说,“这是皇帝舅舅。”
他让裴蘅随着他的辈分叫人。
裴蘅依着喊了一声,“皇帝舅舅。”
李景年心中不屑,只觉得李宥安虚伪至极,自个儿没孩子,便去抢别人孩子。也不见他对自己亲侄子这么和颜悦色。他看着裴蘅,心中横挑竖捡,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是人都长这个模样,也不见得比别的孩子出挑几分,也不知怎么就入了李宥安的眼。
心里虽这样想,他却不敢表现出来,扯出一个自以为亲和至极的笑容,“侄女真乖。”
却不知道在裴蘅眼中皮笑肉不笑的,十分可怖。
“叔叔今儿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他向后一瞪眼,喊道,“没眼色的东西,这时候不不知道揣摩主子心思了,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两个近侍太监连忙走了过来。
李景年对着他们伸手,丝毫没有从下属手中掏钱的羞愧感。在他看来,整个国家都是他的,他们的钱就是他的钱,给他花也是该的。
两个太监显然深知他是什么脾性,从荷包掏出两个大大的金麒麟放在他的手心。
硕大的金麒麟颇有些重量,李景年当即被压得手臂一沉,就要往地上掉去。他脸色微沉,这两个没眼色的,一个小孩子要那么大的金麒麟做儿做什么,随便弄两个银裸子不就打发了。
可这东西拿出来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李宥安不等他反悔,直接拿了过来,又塞在了裴蘅的手里。
她立刻蹬蹬蹬,一路小跑,捧着金麒麟献宝似的送给盛明姬。
盛明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得到李宥安的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把放进荷包里装好,拴在裴蘅的腰间。
李景年眼睛随着金麒麟打转,此刻更是落在盛明姬身上,一眨也不眨。
李宥安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接着,李宥安问道,“皇后今日何故不来?”
李景年的神色又一刻扭曲,铁青,黑如岩面罗刹,然后挤出一个微笑来,“皇后身子不大舒坦。国舅儿前儿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两条腿都被的打断了,宫中的御医,乡野的大夫都看了,都说瞧不好。那腿日后是走不了了。最重要的是,日后他不能人道了。”
说到“不能人道”这回事,他脸上出现一抹惋惜。
在说这话的时候,李景年全程盯着李宥安看,想看出他的有没有什么破绽。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一定与李宥安有关,可他又不知道李宥安为何突然对顾之南下手,这件事交给刑部,到现在也没拟出一个章程来。
这是扳倒摄政王的大好机会,只可惜……
想着,他接着往下说,“皇后为此十分难过,茶饭不思,日日都要朕陪着,心情这才好上许多。”说着说着,他眼中出现一抹得意。
若说他唯一胜过李宥安的,便是抢了他心爱的女子入宫。
李宥安神色如常,并未因李景年提到皇后有什么变化,“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种下的恶因,如今便会收到恶果。皇后身体不好,也不是她不来的借口,于情于理,长公主是我们姑母,她作为侄媳,都该来看看。”
李景年认定这是李宥安想见到皇后的一个借口,心中对他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
“若是的有人能够解决国舅的难题,皇后也不至于如此。满朝文武,尽数是吃干饭的。”他哼了一声。
李宥安微微凝眉,“陛下慎言。”
李景年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又是这样,仗着比他年长几岁,摆出一副教训的态度,随即他想到了皇后,心中的气好上不少。
“朕知道了。”
一旁的盛明姬听着他们的话,不作声,专心当起一个透明人来。只听到“皇后”的时候,情绪有少许的波动,听着两个人开始谈论朝政,她趁着两个人谈话间,拉着裴蘅出了停灵室,在女眷中间寻了一个位置坐。
前几日的宫宴上,她与皇后说上了几句话,得了杯赏赐。便有人觉她是得了皇后的青眼,上来搭话。
盛明姬看破对方的心思,知晓她是误会了,不甚热情,却也句句有回应。
若是她知道,我不仅没入皇后的眼,反而遭了厌弃,只怕又是另一副模样。
谈话间,太监细长嘹亮的声音远远传来,“皇后娘娘驾到——”
女眷们一齐起身行礼。
喧闹的灵堂落针可闻。
李宥安同李景年这时候也从停灵室里走出来,带领诸位大臣,一起在门口等着。
远远地,皇后鸾驾驶来,停在府外。
宫女掀开帘子,一只手伸了出来,近侍太监立即的上前扶着,顾时念缓缓从皇后鸾驾上下来。她首先看的却不是皇上,而是站在他身旁李宥安。
然后才娇滴滴地笑着对李景年说,“陛下,臣妾身子不适,来晚了,请陛下恕罪。”
李景年也未第一时间回话,而是挑衅地看了一眼李宥安,然后才接过皇后伸来的手,把那只柔软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他属意顾时念做皇后,虽存着气李宥安的心思,未尝没有对顾时念的喜爱。
当初他要立顾时念为后,那些个大臣们全都反对,李宥安却沉默不言。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够成功立后。
想着,李景年把顾时念拉到自己身边来,两人浓情蜜意,小声说了好一会子话,得了近侍太监的提醒,才发觉大臣们一直在外面候着。
期间,他不时地看向李宥安。
顾时念也是如此,仗着大臣们不敢窥视天颜,她媚眼如丝,直勾勾地看着李宥安。说来,她这几日一直悄悄给李宥安送信,央求他见上一面,却都被拒了。
听说长公主殁了,想着他与长公主的关系,定然会出现在府上,在宫里坐不住,便借着给长公主吊唁的借口过来。
几个人心思各异,一齐进了长公主府。
女眷与男客间隔了帘子,相较甚远。皇后拜过长公主后,便至女眷处。还没坐上一刻,便带着宫女往后院去了。
那头李宥安正坐在席间,慢条斯理地品尝着饭食。
好端端的,一个十五六七的小厮端着酒水突然撞了过来,尽数洒在了他的下袍上。他脸色煞白,跪在地上,头俯贴着地面,几乎是五体投地,全身颤抖着,“贵人,请饶了小的一命吧。”
张口便要他饶命。
李宥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李景年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给李宥安添堵的机会,他笑着扶住小厮的肩膀,“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小厮闻言,仰起头来。
他生得十清秀,唇红齿白,脸色如玉,此刻害怕地唇色发白。
李景年仔细端详着,却觉他生得十分熟悉,下意识回头去看李宥安,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手,“我说怎么看这小厮生的熟悉,原来他和摄政王有几分相似。”
有李宥安珠玉在前,小厮略为清秀的容貌便有些不够看了。其中区别,便如同宫廷盛宴与清粥小菜的区别。清粥小菜虽然可口解腻,但吃多了,寡淡无味的很。
在座官员一听皇帝拿摄政王与一个小厮比较,心知这是皇帝小心眼子犯了,故意折辱摄政王。
李宥安并不把他这点心思放在心里。
方这小厮,分明是故意撞上来的。对方有备而来,他又怎么能不去看看这鼓里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他故意做出一番害怕的姿,眼中却是挑衅与激动,也就只有李景年这个蠢货没有看出来。
他没了吃饭的兴趣,对着小厮道,“喊我的小厮来,我要去后院换身衣服。”
按理说,他身旁随时跟着两个小厮,但他昨夜是秘密前往公主府,只带了李毅一人,眼下李毅被派去做别的事,他变成了孤身一人。
若非如此,也不会被人有机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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