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夏的上午,阳光已经炎热起来。
在傅鄢的头上多了一顶帽子,是傅沄遥用来给她遮阳的。
她的腿伤的不算太重,但也行走不太方便,傅沄遥给她买了轮椅。
傅沄遥推着轮椅带她到了戏校,小道边种着棵棵大树,斑驳树影交错落在身上,投下一道道阴影。
戏校和平常学校不同,她们以培养高素质戏曲艺术人才为主要任务,按班招生,昆曲班、京剧班、越剧班……三到四年招一次生,招的都是十来岁的小孩。小一点十岁,大一点的十四岁,班上的学生年纪差大概在四岁左右,一个班大概要学六年,毕业后就进对应的文艺院团单位去做演员。
包括学习的内容也不一样,甚至连放假时间都不一样,那会儿的戏校只有星期天一天假。
在本地的孩子可以回家,外地的孩子可以自己玩一整天,没有强制性要求晚上必须回学校,只要赶得及上课,不过不回来的话,星期一可就倒霉了。
而今天恰好是星期一。
“让一下,让一下。”学校里到处都回荡着这个声音。
抱着沙袋快跑的男孩,从眼前蹭的一下跑过去,一个接一个,傅鄢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傅沄遥发出轻轻的笑声:“星期一的早上,都比较热闹。”
傅鄢的左手腕上带着一块方表,指针的时间是七点,还很早。
她们学校的第一堂课是在八点的,这才七点怎么就这样着急?她不太明白,傅沄遥给了她解释:“她们要练功,勤快的五点多就开始练了,这都算晚了。”
可真有精神,也真辛苦。
“让一下让一下。”
傅沄遥推着她走到楼道下,一道脆生生的小姑娘声音响了起来,她声音很有特色,软软糯糯还带着本地口音,下意识地看过去。
傅鄢没来得及看清脸,只看见一根辫子随着奔跑而动,在一上一下地飞舞跳动,她的视线被什么牵引住了。
女孩到傅鄢身边停下了脚步,歪着脑袋看她,她问:“咦,你是残疾人吗?”
十二岁的段念鱼,直白的令人接不上话。
不过她圆鼓鼓的脸蛋真可爱,圆溜溜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引人注意的是她眼角下有一颗痣,那颗痣挂在那,很浅,要离得近了才看的到,意外的好看。
这话听着不太舒服,可经她说来又不一样,对美好事物的包容是本能。
所以她只是低声应了:“只是受了伤,可以好的。”
“这样啊。”她在思考,脸自然而然鼓了起来。
还是接触后才知道这是段念鱼的习惯,生气喜欢鼓腮帮子,思考还是喜欢鼓腮帮子,让圆呼呼的小脸更圆了些。
她怀里还抱着沙袋,她看她们许多人都抱着沙袋。
“小鱼不要上课了?”段念鱼抬起头,这才留意到傅沄遥。
她和傅沄遥是认识的,不好意思地笑着:“傅老师,这是您孙女呀?”
“嗯。”
段念鱼笑起来,那眼睛弯下的弧度,可真像抹月牙,甜腻的又像是糖果。
她不仅会说不好听的话,也会说好听的话:“真好看,就跟傅老师一样好看。”
这一句话哄的傅沄遥很是开心。
傅沄遥总是喜欢人家夸傅鄢,夸傅鄢一句胜过夸她十句。
发觉有老师,段念鱼变得乖多了。
没有继续狂奔,抱着沙袋往前走,走了没两步又折返回来,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她问:“傅老师需要帮忙吗?”
还真别说,是有那么点需要。
傅沄遥原先的打算是先背着傅鄢上楼,再回来拿轮椅,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那麻烦小鱼了。”傅沄遥是要她拿轮椅。
段念鱼眼珠子转了转,她嘻嘻笑着:“还是我来背小姐姐吧。”
段念鱼人不胖,但小脸生得圆鼓鼓的,浑身上下就透着可爱两个字,而傅鄢是纤瘦,骨架高挑的,她看上去的确比段念鱼大,傅鄢也不觉得这声小姐姐有什么问题。
不过段念鱼可以背起来她吗?
她不轻的。
傅沄遥却没有这个顾虑,就是含笑看着段念鱼。段念鱼扔下沙袋,将背送到了傅鄢跟前,她脸圆身子小小的,瘦小单薄的背。
“没关系的。”傅沄遥宽慰着她,将她扶上了段念鱼的背。
段念鱼背起来她格外轻松,她的背并不宽厚,是单薄的,但傅鄢靠着这瘦小的背竟然觉得格外安心,一点也不怕段念鱼摔了她,她贴着段念鱼小声说:“你力气好大呀。”
段念鱼有些骄傲地扬起下巴:“厉害吧。”
段念鱼将她背上了三楼,额头上冒出些许汗珠,喘着气,傅沄遥也将轮椅搬了上来,段念鱼将她放回轮椅上,傅沄遥道着谢:“谢谢小鱼了。”
她笑着:“那傅老师,我就先走了。”
段念鱼噔噔噔往楼下跑,跑了两步想起来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冲着傅鄢挥手,圆鼓鼓的怎么看都很可爱。
段念鱼是个又好心又可爱的女孩。
她跑没了影,傅沄遥推着她往办公室去,傅鄢很难得主动打听什么人,难得主动问了:“祖母,她叫什么?”
“段念鱼。”傅沄遥似乎是挺喜欢小姑娘的,与傅鄢说着她知道的段念鱼:“她是沪剧班的学生,除了说话直白些,其他是样样都不错,性格好长得好,练功也认真,要是日后不成角那真是可惜了。”
“沪剧?”傅鄢听过京剧昆曲黄梅戏,倒是没听过沪剧。
傅沄遥点点头:“嗯,沪剧是沪城本地的传统戏,以沪语演唱,是沪城地域文化的典型代表,虽然在全国影响力不算高,但在沪城名声还是很响亮的,小鱼似乎就是家里都喜欢才被送过来学的。”
傅鄢点点头,沉吟片刻说:“她力气真大。”
这是由衷地夸赞,段念鱼力气起码是要大过她的,换做她肯定是背不了段念鱼上三楼的。
“她们有武功课,女孩当男孩练,男孩加倍练。看到她们那些沙袋没,都是要绑在腿上手上的,力气是要大些,昆班那些练武旦的小姑娘更厉害。”傅沄遥顿了顿,又说:“小鱼也很厉害。”
傅沄遥没具体说段念鱼怎么厉害,傅鄢只当她功课极好,但这不过是一方面的,在下午她有幸见识到了段念鱼另一方面的厉害。
打人。
——
傅沄遥去给学生上课了,她坐在轮椅上,抱着书。
她很乖,安静地看着傅沄遥给她买的新书,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有和傅沄遥交好的老师,看不得小孩子太沉闷的。也都是热心肠,关心着她的腿,纷纷问道:“小鄢,你这个腿养的好伐?”
傅鄢合上了书本,看着那个说话的老师,傅沄遥教的,跟人聊天要看着对方,要不然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不严重,医生说半个月就能好。”
她们这还在说话,外面就传来了女老师的呵责声:“段念鱼,你好好走路。”
傅鄢的耳朵竖了起来,那是她早上见过的女孩。
听到段念鱼名字,办公室老师的脸色都开始变得精彩,有为难的有含笑的,有个女老师摇摇头,颇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只小鱼肯定又打哪个小男生了。”
还没人接话,小姑娘就一蹦一跳的进来了,口里念着:“卢老师,就不是我的错嘛。”甜甜软软的声音,让人生不起来气,她的视线被角落里看起来一般大小的女孩吸引,蹦蹦跳跳冲了过来,指着她甜甜的笑道:“傅老师的漂亮孙女。”
她有名字的。
傅鄢想要纠正她,可还没等她张口,卢葶就上前拉住了段念鱼,她质问道:“段念鱼,你是来干嘛的?”
段念鱼连忙靠着傅鄢身后的墙壁站了过去,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壁,小声:“罚站的!”
那卢葶老师端详了两眼傅鄢,冲着段念鱼说:“跟我过去站。”
她漂亮的眸子满是恳求:“不嘛,卢老师你就让我站这里好不好?”
卢葶承叹了声气,拿她实在是没办法,走过去拨正了段念鱼的身子,让她脸朝向墙壁,说道:“那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了?”
段念鱼看上去和这里的老师不少都算熟悉,有个老师关心的问:“小鱼又干什么了?”
傅鄢也是满眼疑惑地看着卢葶,不知她为何要罚段念鱼。
卢葶神情很无奈:“这丫头把冯军打哭了。”
冯军,听上去是个男孩名,实际上也是个男孩,段念鱼不止力气大,打人也很厉害。
傅鄢偷眼看着段念鱼,小小的身体里究竟蕴含着多大的力量,她没见过段念鱼这样的小姑娘,她班上的女同学,大都是柔弱的,被碰一下能哭上许久,所以她不爱跟她们玩。
好吧,她承认她又在给自己的孤僻矫情找借口了。
老师们对冯军也不陌生,头疼不已:“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他扯我辫子了。”段念鱼大声宣告着,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傅鄢这才留意到段念鱼的辫子歪掉了不少,还有些凌乱,那个男生扯她时候很用力吧。
“你还有理了,好好站着。”卢葶呵斥了声,她又变乖了,站得笔直笔直,伫立在墙边。
傅鄢觉得卢葶不该对段念鱼这么凶的,先动手的是那个男孩,傅鸿远一直告诉她,不要惹事,也不要怕事,一旦被招惹要十倍奉还,段念鱼是对的。
其实,卢葶也不觉得段念鱼错了,但凡教过沪剧班的都晓得,这冯军便是自讨的没趣。
又打不过段念鱼,又喜欢招惹段念鱼,这就是手欠,冯军要大段念鱼两岁的,有十四了。
青春懵懂的男孩或许都会刻意地招惹喜欢的女孩吧。
段念鱼是按着花旦招进来的,花旦组就没有不好看的小姑娘,段念鱼尤其是生的好,谁都喜欢,冯军并不是唯一的,她还见过越班小男孩给段念鱼拿汽水的,冯军也不是唯一个招惹段念鱼的,也不是唯一挨打的人。
这种事她都不想管了,就是…段念鱼这次下手有点狠了,流了好多鼻血,都送到医务室了,这才叫过来段念鱼罚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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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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