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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月明，可以登高楼，望玉京渺远，不见天人。

谢一笑负手立在周比楼上，衣袂飘摇，他极目远眺，沉默不语，长年半跪在他身后，把今日看到的情况尽数上报。

长年做事素来细致，今日暗中护送曲嫣然归家以后，他没有急急忙忙向谢一笑复命，而是重新折返梨园，把柳青青此人的身世背景查得一清二楚之后方才回了谢家。

只怕柳青青本人，都没有如今的长年清楚她自己的成长经历。

“起来吧，有意思！”长年听到自家公子笑了一声，道了一句，“曲夫人心心念念想要把小丫头养成以前的自己，结果曲嫣然却长成了她最不期待的模样，这可真是有意思！”

“不过咏絮才女，这小丫头的野心真大，也不看自己吞不吞得下去！”

谢一笑轻斥了一句，语声清朗，可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责怪之意。

想到在云来小筑里，小娘子用温柔而认真的向他说起方君，说起读书人的风骨，说起那句“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笑意就不自觉的从谢一笑眼角眉梢流泻而出。

长至如今，谢一笑第一次觉察出女孩子的可爱之处，比起谢一闻那样的臭小子，果然是娇娇软软的小丫头更得人心怜。

难怪阿娘老是念叨着想要个女儿，他都开始想要一个像小丫头这样的妹妹了。

长年起身侍立在谢一笑身后，心知公子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但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家公子这话，不像是在训斥曲小娘子，反倒像是含着宠溺的赞赏。

“若是能教出一位咏絮才女，”谢一笑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玩笑道，“那我谢夫子的名声，就应该能传遍整个大景朝吧。”

长年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开口劝道：“公子，女科这滩浑水您可千万不能随意去趟啊！”

“自开国皇后设立女科以来，哪怕是开国皇后在世之时，咏絮才女的位置都没脱出那些世家大族的掌心，更别提当下的朝局了。”

当下朝里的局势微妙，太后一党与保皇派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水面上风平浪静，水下却是暗流涌动。

女科，本是朝中大佬不太关注的事务，如今却因为太后的身份成了各方势力的角力点，谢家若是横插一手，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其他势力围攻集火。

当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在谢一笑看来，这样的局面必然不会持续太久，这两派迟早要决出一个胜者，决定究竟是谁，来主导整个大景朝的未来。

谢一笑也正是因此才做下了等上三年再参加会试的决定，与其冒冒然的入朝，成为哪党哪派的炮灰，还不如潜心修学，静待时机。

虽说仕途起落是常事，可一入朝就落下去，恐怕就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了。

谢一笑垂下眼帘，修长如玉的指节敲击着周比楼的阑干，唇边的笑意转冷，星眸沉沉，意兴阑珊。

周比楼是谢府最高的楼台，放在偌大的京城，也是屈指可数的高楼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累世书香门第，谢家历代族人，在天下人面前，在君王跟前，把这句话践行到了极致，方才有了如今这座周比楼。

于谢家人而言，周比楼从来不只是一座高楼，代表着谢家传承的风骨与历史，是天下百姓乃至君主朝臣对谢家的认可。

谢一笑生在这样的家族，又是嫡长子，他从来不是一个人，也不仅仅只是谢一笑。

“我知道。”谢一笑的声音平静，一字一句道，“长年，我知道。”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背负着什么。

皎皎月色中，少年脊背笔挺，宛如青松，担得起所有美誉，也经得住如晦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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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皎皎，如水般温柔，照入孤独矗立的周比楼，也照入精致华美的绣楼，却照不尽这人世间蹁跹心事。

曲嫣然沐浴后趴在夏容膝上，眸光朦胧，似醒非醒，似睡非睡。

夏容拿着一把牛角梳，把自家小娘子散落的长长乌发疏通疏顺，几缕发丝随着夏容的动作垂落在曲嫣然玉白的脸颊旁。

尽管周身无一饰物，在灯火的照耀下，曲嫣然瑰丽的面容愈发流转出惊心动魄的华美。

“姑姑，”曲嫣然低唤了一声，“青青的前途总算是有着落了，今日我去看她，她说迟早有一日，她要让崔莺莺非她莫属。”

“青青能说出这样的话，可真让人羡慕。”

不是羡慕柳青青说话时的光彩，而是羡慕她有底气坦坦荡荡说出她的志向。

“各人有各人的命啊，”夏容梳着曲嫣然绸缎般的乌发，爱怜道：“娘子忧心什么呢？姑姑问过菩萨了，我的小娘子，一定会一生顺遂，无忧无虑到白头。”

“姑姑——”曲嫣然玉颊微红，爱娇的埋入夏容怀里，“你就知道菩萨菩萨，世上那么多事，菩萨哪里管得过来啊！”

“别人我不知道，但我的小娘子，菩萨再忙，也一定有空管的。”

说着，夏容放下牛角梳，双手合十，闭目祈祷道：“童言无忌，菩萨莫要怪罪。”

曲嫣然从来拿夏容没办法，只能无奈的等待着夏容求完菩萨。

“今儿个已经去看了柳娘子，那娘子明日还要去看那什么张生和樱樱吗？”

夏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梳子，细细心心给曲嫣然梳通头发。

夏容梳得太舒服了，曲嫣然越发犯困，神思冥游，又想起了今日在云来小筑和谢一笑的闲谈。

“是张生和莺莺……《折月》……方君……”曲嫣然含糊不清的纠正夏容的话，嘟嘟囔囔的话中还夹杂着些《折月》的内容。

“对，张生和莺莺，”忽然灵光一闪，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曲嫣然的天灵盖。

她跳了起来，激动自语道，“我怎么这么傻，诗词文章的正途走不通，分明可以走一走话本戏曲的小道啊！”

“小娘子！”夏容大喊了一声，恼怒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什么大道小路！你不要你的头发哩！”

曲嫣然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头皮有些发疼，低头一看，夏容的牛角梳上缠绕着一大缕头发，都是刚刚从她头上揪下来的。

再高涨的雄心壮志在发怒的母老虎面前也只能偃旗息鼓。

“姑姑，我错了。”曲嫣然悻悻然道歉，重新趴回了夏容膝上。

只是此刻的她，眸中溢彩流光，哪里还有半点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