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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像一封来自夏天的告别信,轻轻拂过校园的林荫道。梧桐叶在微风中簌簌低语,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如同碎金铺就的回忆小径。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香、青草被晒过的气息,还有少年人身上独有的青春味道——那是汗水与梦想交织的芬芳。开学第一天,张茉茉站在高一(三)班的教室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子,心跳随着周围喧闹的人声微微起伏。她仰头望着门牌上那行熟悉的字迹,竟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站在的不是教室门口,而是时光的渡口,即将驶向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彼岸。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这所重点高中,教学楼巍然矗立,红砖白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走廊蜿蜒如迷宫,玻璃窗映着蓝天白云,像一面面静默的镜子,照见过往与未来。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笑声清脆,脚步轻快,而她却像一只误入陌生森林的小鹿,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意。她向来方向感差,小时候总在放学路上走丢,而每次,都是林之逸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回正确的路。他曾笑着说:“茉茉,你要是丢了,我一定第一个去找你。”那时的她,总踮起脚尖,认真地点头:“那你要记得我穿什么颜色的裙子。”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他。
林之逸倚在走廊的栏杆边,校服袖口随意地卷至小臂,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腕表的金属链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一颗沉默的星辰,记录着时光的流转。他微微仰头,望着远处操场上随风飘扬的旗帜,神情宁静,像一幅被定格的少年画卷。阳光斜斜地落在他眉梢,勾勒出少年独有的清朗轮廓,那双眼睛,依旧如童年时那般,清澈得能映出整个天空。他身后的天空湛蓝如洗,几缕薄云缓缓游移,像极了他们小时候躺在草地上一起数过的云朵。他手里拿着一本《飞鸟集》,书页被翻得微微卷边,封面上还贴着一张泛黄的贴纸——那是他们小学时一起收集的卡通人物,如今早已绝版。
那一刻,张茉茉忽然觉得,整个世界的喧嚣都静止了,只剩下风穿过梧桐叶的沙沙声,和她骤然加快的心跳。时间仿佛倒流,她又回到了那个蝉鸣喧嚣的夏天,老槐树下,他递给她一颗玻璃弹珠,笑着说:“茉茉,这是我们的信物。”那颗弹珠是蓝色的,里面仿佛有星河在旋转,她一直把它放在床头,每晚睡前都要看一眼,仿佛那样就能离他近一点。
“茉茉,又迷路啦?”他转过头,唇角扬起一抹熟悉的弧度,声音像一缕温热的茶香,轻轻落在她耳畔。
她怔住,鼻尖蓦地泛红,像是被某种久违的温柔击中。她别过脸,佯装镇定地捋了捋发丝,嗔道:“才不是!谁让你总走那么快……连等都不等我。”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却藏不住眼底悄然泛起的笑意。那句“连等都不等我”,轻得像一片落叶,却重重地落在她自己的心上——原来,她一直都在等他,哪怕她从未说出口。
他轻笑出声,几步走近,从她手中接过略显沉重的书包:“还是这么倔,明明方向感差得连教学楼都分不清,还嘴硬。”他说话时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像春日里第一缕融雪的溪流,悄然漫过心岸。那熟悉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无数个季节,终于又回到了她耳边,带着阳光的温度,和少年独有的清冽。
班主任走进教室,开始安排座位。张茉茉低着头,指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心里却悄悄盼着什么。她不敢抬头,生怕自己的期待落空。当听到“林之逸和张茉茉,你们坐同桌”时,她猛地抬头,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双眼睛,像极了童年夏夜他们一起仰望的星空,清澈、温柔,盛满了只属于她的光。
命运的齿轮,仿佛在这一刻重新咬合,发出细微而坚定的声响。她缓缓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课桌是并排的,中间只隔着一道浅浅的刻痕,像是命运悄悄划下的一道界限,又像是等待被跨越的温柔鸿沟。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桌面上,斑驳的光影随风摇曳,仿佛在低语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事。她轻轻坐下,指尖触到冰凉的桌面,心却烫得厉害。她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林之逸——他正低头整理书本,动作从容,仿佛一切理所当然。可她知道,有些东西,早已不一样了。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函数图像,张茉茉却走神了。她偷偷瞥向身旁的林之逸——他正低头认真记笔记,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眉宇间透着专注。一缕碎发垂落额前,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坐在她旁边,帮她解出那道怎么也算不对的应用题,然后得意地扬起下巴:“笨茉茉,下次记得找我。”那时的他,总爱叫她“笨茉茉”,可眼神里却全是宠溺,像春风拂过新绿的枝头。
课间,她悄悄在纸上写了一行小字:“你还记得我们埋在老槐树下的时光胶囊吗?”字迹微微颤抖,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她将纸条折成一只小小的纸飞机,趁老师转身写板书时,轻轻推到他桌角,动作轻巧得像怕惊扰了梦。
他愣了一下,侧过头看她,眼底泛起涟漪。那目光温柔得让她几乎招架不住。片刻后,纸飞机又飞了回来,背面多了几行清隽的字迹:“记得。里面有一颗玻璃弹珠,一张涂鸦,还有一张纸条——‘逸哥哥要永远保护茉茉’。我没扔,一直留着。”
张茉茉怔住,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仿佛触到了多年前那个蝉鸣喧嚣的午后。那时的他们,还不懂“永远”有多重,却已用最纯粹的方式,许下了最郑重的诺言。老槐树还在吗?她不知道。可她知道,那颗玻璃弹珠,那张涂鸦,那句“永远保护”,早已在她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她曾以为,那些童年誓言,不过是孩子气的玩笑,可此刻,她忽然明白,有些承诺,从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被一生守护。
她咬了咬唇,眼眶微微发热。她迅速在纸上写下:“你……还留着吗?”又折成纸飞机,悄悄推了过去。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复。她心里有些忐忑,生怕自己问得太多,太急。直到快上课时,纸飞机才缓缓飞了回来,上面只写着一行字:“在。就像我,一直都在。”
短短六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贯穿她的四肢百骸。她低下头,将纸条悄悄塞进笔袋最深处,仿佛藏起了一颗珍贵的星辰。她不敢再看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原来,有些人的存在,从来不是偶然,而是命运在很早以前,就写下的伏笔。她曾以为,成长就是不断告别,可如今她才懂,成长也是不断重逢,是那些你以为早已走散的人,其实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回头。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教室,落在他们的课桌上,像一层薄薄的金纱。林之逸忽然转过头,轻声问:“放学一起走吗?像小时候那样。”
她怔住,随即轻轻点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好。”
两个字,轻如羽毛,却重若千钧。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张茉茉收拾好书包,站在门口等他。林之逸走过来,将一本旧旧的素描本递给她:“给你的,开学礼物。”
她接过,翻开——里面全是他们童年的画:她扎着羊角辫追蝴蝶,他在树下吹口琴,他们一起在河边放纸船……最后一张,是他们小学毕业那天的合影,背面写着:“等我们长大,还要做同桌。”那张照片已经泛黄,边角微微卷起,可他们的笑容却依旧清晰,像被时光封存的琥珀。
她抬起头,眼眶已微微湿润:“你……一直留着?”
“嗯。”他笑得温柔,“有些东西,丢了就找不回来了。所以我一直留着,留着关于你的所有。”
风轻轻吹起她的发丝,他抬手,轻轻将那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已重复过千百遍。那一瞬间,张茉茉忽然觉得,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想,如果时光能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明天……还一起走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不只是明天,茉茉。是以后的每一天。”
她笑了,眼底闪着光,像盛满了整个秋天的温柔。那笑容,像一朵在风中缓缓绽放的花,安静,却足以照亮整个季节。
他们并肩走出校门,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延伸到未来的尽头。路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的重逢低吟浅唱。她悄悄瞥了他一眼,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忽然想,如果时光能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秘密基地’吗?”她忽然问。
他笑了:“当然记得。老槐树后面的那个小土坡,我们用木板搭了个小屋,还用旧窗帘当门帘。”
“你还记得我们许下的愿望吗?”她又问。
“记得。”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你说,你要当一名作家,写很多很多故事。我说,我要当一名建筑师,给你建一座带花园的房子。你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现在呢?”她轻声问。
“现在,”他看着她,眼神坚定,“我想做的,不只是好朋友。”
她的心猛地一颤,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低下头,脸颊微微发烫,却忍不住笑了。那一刻,她忽然明白——重逢不是偶然,而是命运在漫长岁月里,悄悄为他们铺就的一条归途。那些错过的年岁,那些沉默的时光,都不过是为这一次重逢,埋下的伏笔。
他们走到校门口的梧桐树下,他忽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生日快到了,提前送你的礼物。”
她打开,是一颗蓝色的玻璃弹珠,和童年那颗一模一样。
“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同款。”他说,“我想,它该回到你手里了。”
她接过,指尖微微颤抖,眼眶再次湿润。她轻轻将弹珠放在掌心,阳光透过它,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星星落在了她的手心。
“谢谢你,林之逸。”她轻声说。
“不用谢。”他微笑,“因为,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你。”
风轻轻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为他们的誓言作证。课桌下偷偷传递的纸条,藏不住的心事,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都成了青春最温柔的注脚。旧时光与新悸动交织,像藤蔓缠绕着生长,悄然攀上心墙。她知道,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他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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