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坡拐上马路,从前面探过来一只手,摸了两把抓到了何嘉黎的手: “要开快点了,晚点天就热起来了,你把手环我腰上。”
说着,何嘉黎耳边刮过的风声簌簌大了起来,不自觉紧了紧胳膊,抱紧了前面人的腰身,整个人上半身靠了上去。
前半程路车很少,就过去四五辆大卡车,往反方向去,直到骆帆说上了县道,何嘉黎留意到周边的车多了起来。
等街道边出现了早餐店面,骆帆车速也慢了下来,花花绿绿的店面牌子一闪而过,店面口的音响却穷追不舍,开车的人好像没有停留的意思,视线没有偏移一丝一毫。
又过了三五分钟,一连串早餐店变成什么张三李四王老五百货店,店门口清一色叉着布料凉快花里胡哨的老年服装。
骆帆在最后一家百货店门口刹住车,侧过脸来朝身后示意。
何嘉黎会意撒手下车,紧接着骆帆跟着下车,踢下来车侧支撑。
已经上午九点多,天开始热了起来。
花白寸头的老头骑着自行车笔直路过道路中心,后座上用绳子绑着辆买菜小推车的车把手,车轱辘在磨损凹陷严重的马路上发出不均匀的咕噜声。
何嘉黎静静观望着那老头悠闲出现,缓慢踩动脚踏,又悠闲离开,回过头来,骆帆已经摘下头盔,锁好了车。
相视无言,何嘉黎默默从口袋里掏出小包纸巾,打开抽出一张递过去:“擦擦吧,一头的汗。”出门前根本就没必要搭理头发,何嘉黎体面地将最后一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现在呢?去哪?”他侧过身,抬头望着骆帆小心翼翼擦拭额角汗滴的动作,淡定发问。
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出汗的原因,骆帆靠近揽住何嘉黎的肩膀,领着人穿过百货店旁的胡同后左拐上了一个狭窄楼梯间,说话语气不容置疑:“先看垫褥,这条街只有这里楼上有一家卖垫褥的,不过我也没来过,不知道好不好。”
何嘉黎抿着嘴闷闷不乐,他想不通是人傻个高,钝感力强,还是说自己太体面,表现不明显?这么热的天,非四条腿不走的话,给他买俩拐好了。
楼梯间窄小,阶梯也是,何嘉黎四十一码的鞋前半截脚掌堪堪踩上去,没一点多余,朱红色的扶手上发黄的痕迹明显,他留心着脚下,朝骆帆那边挤了挤,生怕擦着扶手上的灰。
到了三楼,楼梯就到了尽头,最后一级阶梯正上方挂着一道门帘,伸手划拉开走进一间百货店。
仿佛老小区居民楼改造,进门玄关处很应该放个鞋柜,可这到底是个百货店,进门是个木制商品展示柜,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洗漱用品。
骆帆松开手,让何嘉黎随便看看,自己则绕过木柜子往里走。
木柜子里嵌着镜子,映照着蓝的粉的洗发水瓶,后面传来一阵不怎么清晰的交流声。
“买什么?”
“买垫褥,还有……”
何嘉黎绕过木柜子,走进外间没见人,隔着又一道门帘,看见里间两道影影绰绰的人影,高一些的那个不用猜都知道是骆帆,矮一些的那个好像是个女的,黄衬衫红裙子,貌似还烫着大波浪,不知道骆帆说了什么惹得她夸张大笑。
环顾一圈外间,各种小孩儿玩具,水枪娃娃什么的,还有些生活用品牙刷,蚊香,花露水之类的,何嘉黎拿起又放下,鬼使神差又走到门帘那儿探头探脑。
骆帆正巧偏过头瞧见门帘那儿一抹黑色,笑着招了招手:“进来挑一下要哪个。”
何嘉黎拨开门帘,眼睛先滴溜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个来回。
那个女人画着很浓的妆,或许她的脸并不适合这种妆容,眼睛周围黑色眼影比眼睛还要打,皱纹像被白色粉笔画过,浓重得过分。
“这个就是支教老师啊?长得是蛮俏,但是怎么不带垫褥来啊?”
她的普通话也不标准,好几个字囫囵就过去了,音色还那么尖锐,分不清是眼睛太小还是刻意斜睨过来,何嘉黎很不适。
“小老师,你家里人没给置办吗?”
何嘉黎默默走到骆帆身边,心底吐槽,长得好不好和带不带垫褥有什么关系,说得好像新媳妇好看但没陪嫁一样,口气那么遗憾干什么。
“你挑一个。”
骆帆眼神示意何嘉黎。
何嘉黎这才注意到放在柜台上的两床垫褥,一床条纹样的,还有一床和自己床上相似,棉花褥子上红线绿线交织。
他没再继续打量,这两床让放在自己面前应该是挑选过了的结果,可他一个大学生,家务活都没干过多少,更别提二选一挑垫褥了。
“你挑吧,我还是睡我那床,我出钱买床新的你用吧,这段时间住你家都没用过什么钱。”
“那怎么行,你还在长身体,你睡新的,再说了你一个小孩儿,还在上学,怎么能让你出钱。”骆帆语气间透着理所应当。
“你出钱给我买新垫褥?我满打满算就呆四个月,要不还是我出一部分钱吧。”
骆帆张口正要推辞,不想被那浓妆女人打断。
“诶哟喂,你们讲了好半天了,要不就两床一块儿买好了,一床就一百五,一人出一床的钱好了,又不是年轻小夫妻过日子,这么计较干什么。”
说着说着,那女人从烟盒里抽出支烟,咔挞按下打火机,点了烟,火星子在烟口闪烁。
何嘉黎没接话,在那女人抽上第一口烟之前扫码付了三百。
这年头能在这么难找的地方开店都有点本事,一两句话就能激得人掏兜付钱。
店内响起到账提示音,何嘉黎一声不吭抱起一床垫褥就朝外间走,留骆帆一个人站在原地。
走到玄关木柜子,里面爆发一阵爽朗笑声,那女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人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何嘉黎抱垫褥抱得手都酸了,骆帆才抱着另一床被褥出来,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嘴角按都按不下去。
“你们说什么了?她笑得怎么开心。”
何嘉黎抱着垫褥,歪着头朝脚下看,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踮着脚,既怕垫褥蹭上灰,又怕自己摔着,还得空出嘴来问两个人讲什么小话。
“没什么,笑你可爱”,想了想,骆帆又补充道,“你也真是年纪小,价还没砍呢,付完钱就走。”
楼梯间太窄,台阶也窄,搂着垫褥看不清脚下,何嘉黎别着脖子,好不容易走到楼下,才想起来两人是骑着摩托车来的,这两床垫褥根本没地方放,正要问这两床垫褥怎么拿回去,身后的人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先开口道:“路对面茶楼下有辆黑色轿车,是老头子,不是,是校长的,他今天来谈水泥价钱,我跟他说好了,垫褥放他车上,让他带回去。”
一过马路车子闪灯,开了锁,何嘉黎不明所以环顾四周,骆帆径直走到他前面,打开后座车门,把垫褥往里塞了塞。
他转身摇晃手腕,何嘉黎才注意到他手上的车钥匙,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撞开他,也将手里的垫褥放了进去。
“校长放楼上那里的,刚刚拿到手,”骆帆甩了一圈车钥匙,扒在车门上,看何嘉黎放垫褥:“我把钱转给你吧,我这床不能也让你出钱啊。”
说着,他拿出手机,找到何嘉黎的头像,点进去转账。
何嘉黎没多废话,放好垫褥,隔着车门掏出手机来,当着人面就点了退回:“钱就算了,我在你家白吃白住那么久,这钱你给了我也不会收的。”
“你确定吗,校长说了你的这个垫褥他报销的,钱还有一会儿就打给我了。”
“转给我,现在就转。”
树荫下,强烈的太阳光线打树叶缝隙里插入,晒得人额头冒汗。
这里和梧市差不多,也是转眼就入夏,好在何嘉黎感冒已经痊愈,不用再穿着羊绒外套出门晃荡,不至于外热内寒,体温调节神经发神经。
骆帆转了三百过去,把手机装回兜里,也没真打算让一个学生给自己买垫褥,心想自己也在学校干了那么久了,不行让张守业报销两床。
何嘉黎这次马上就点开收下了转账,再点进余额里看总金额。
“我今天下午还有事,应该是晚上回。你坐校长车回去,在这儿等一下,他在茶楼里谈事,马上就出来,运气好的话还能跟着去蹭顿饭……”
何嘉黎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合着你都安排好了,我只要睁眼跟着上车,闭眼跟着下车,让上哪儿上哪儿,服从就可以了呗。”
骆帆伸出手,半推半哄带着何嘉黎上了副驾驶座:“那可真是麻烦小何老师配合了。”
他在门边站定,将车钥匙扔进何嘉黎怀里,半躬着腰来看何嘉黎脸色:“没生气吧?”
何嘉黎抱着胳膊,怎么也不往门外看,骆帆只好挥了挥手,用热情的声音说着再见,不一会儿消失在路对面胡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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