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晔人生中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个文盲。

这样，他就不会在翻开笔记本的瞬间，立刻认出那行被红色水笔圈出来的句子：

「他喉结滚动，像是盛夏里一颗不安分的青柠糖」

此刻，这行字正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按在桌面上，指尖的主人懒洋洋地撑着下巴，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麦色的小臂。

“文笔不错啊，学霸。”江鹤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在嘈杂的早自习教室里清晰得像一声惊雷，“就是比喻句用得不太对——”

他忽然凑近，薄荷味的气息扑在阮临耳廓上。

“青柠糖不会滚。”江鹤用笔帽戳了戳他的喉结，“但我的会。”

事情回溯到上个星期...

九月的屿城，暑气未散，海风里却已掺进一丝凉意。

清晨的雾气从海面漫上来，青石巷口的早餐摊早早开张，白汽混着豆浆的甜香飘进巷子深处。阮临踩着湿漉漉的晨光往学校走——这个季节的屿城，早晚温差大得像两个世界。

屿城一中的梧桐叶开始泛黄，蝉鸣依旧聒噪。操场边的青柠树结满了果，压弯枝头，风一吹就簌簌地落进草丛。

晨光微熹时，阮临已经站在了屿城一中的校门口。

他习惯性抬手看了眼腕表——6:25，“早了二十分钟。”初秋的晨风带着海城特有的湿润，将他的白衬衫吹得微微鼓起。阮临把滑落的书包带往上提了提，迈步走进空荡的校园。

老校区散落的金色梧桐叶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声响。阮临刻意放轻脚步，却在转过教学楼拐角时，还是惊飞了几只麻雀。看着飞走的鸟群，无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是他心虚时的习惯。

高二（3）班的教室在走廊尽头。推开门时，一缕晨光正斜斜地落在他的课桌上。

"又这么早？"值日生林野拎着拖把经过，校牌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老周昨天说今天要换座位，你听说了吗？"

晨光透过镜片在他眼下投出细小的光斑，像是给那颗梁痣镀了层金边。"没注意。"

教室里弥漫着隔夜的消毒水味。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发现桌角被人用涂改液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篮球——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杰作。他掏出湿巾用力擦着，却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运球声。

"喂——"江曜的声音混着篮球砸地的节奏从三楼飘上来，"学霸，接住！"

阮临条件反射地伸手，掌心里落下一颗青柠糖，包装纸上的生产日期墨迹未干，像是刚从小卖部货架上抢下来的战利品。

"今天换座位。"江曜单手撑着窗翻身跳上来，运动服领口还沾着未干的汗，"猜猜我会坐哪？"

阮临把糖扔回给他："校规第17条，禁止翻越窗户。"

"答非所问啊。"江曜突然凑近，带着薄荷味牙膏的气息拂过阮临的耳尖，"我赌你会坐在——”

教室前门被推开的声响打断了他。班主任老周抱着座位表走进来，镜片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江曜，晨练结束就去搬桌椅。”

……

阮临坐在靠窗第四排的位置上 ，教室里还很空，只有前排几个住校生在背单词。阮临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目光却不自觉飘向斜后方；江曜的座位乱得很有个人风格：桌洞里塞着半瓶没盖的矿泉水，桌面上摊着昨天没交的数学卷子，右上角还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6」。

后门被猛地推开，阮临没抬头，但钢笔尖在纸上多停留了半秒，洇出个小小的墨点。

"哟，今天没擦我的桌子？"江曜的声音带着晨跑后的微喘。一颗青柠糖"啪"地落在阮临的笔记上，骨碌碌滚到那句"the moment I met you"旁边。

阮临用笔杆把糖拨到桌角："校规第23条，禁止早自习吃东西。"

"谁说是给你吃的？"江曜反坐在前座椅子上，T恤领口歪斜地露出锁骨。他伸手戳了戳那颗糖，"帮我剥开。"

阳光晃了一下。阮临才注意到江曜右手食指贴着创可贴，边缘还沾着点碘酒的颜色。

"打架了？"

"切水果。"江曜笑得见牙，"给我家狗做生日蛋糕。"

阮临知道他在胡扯。

狗毛过敏，哪来的狗。

但他还是放下钢笔，拿起那颗糖。塑料包装纸发出细碎的声响。

糖纸剥到一半，班主任老周抱着座位表走了进来。青柠糖又落回了桌上。

"怎么不继续？"江曜压低声音，指尖在阮临的桌面上敲出轻快的节奏，"怕我真坐你旁边？"

阮临瞥了他一眼。

"第5条，"他推了推眼镜，"禁止自言自语。"

班主任老周敲了敲黑板：“按上次月考成绩排座位，现在开始换。”

教室里顿时一阵骚动，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阮临坐在原位没动——年级第一，他自然有优先选择权。

他垂眸整理书本，余光却瞥见江曜单手插兜站在教室后排，懒洋洋地转着篮球，视线却一直盯着他。

“阮临，”老周低头看名单，“你先选。”

阮临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教室。

他刚准备开口，江曜突然举手：“老师，我视力不好，申请坐前排。”

“曜哥你不活了？”许昭抱头震惊。

老周狐疑地看他：“你上次体检视力5.0。”

江曜面不改色：“最近熬夜学习，视力下降了。”

阮临：“……”

老周显然不信，但碍于江曜的“校霸”名声，还是勉强点头：“行吧，那你坐……”

“我要坐阮临旁边。”江曜打断他，“年级第一，正好辅导我学习。”

全班目光齐刷刷投过来。

阮临抬眼，对上江曜的视线，那人歪着头，唇角勾着弧度，眼神认真得不像话。

“随便。”阮临低头，继续整理书本，声音冷淡。

江曜拎着书包大步走过来，一把拉开他旁边的椅子。

“多多指教啊，新同桌。”他凑近，呼吸掠过阮临的耳尖。

阮临没理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课本往旁边挪了挪——给江曜腾出半张桌子的空间。

窗外的蝉鸣突然安静了一瞬。

阮临合上笔记本，指尖擦过鼻梁上的小痣。江曜的篮球滚到他脚边，橙色的表皮沾着些微尘土，在清晨的光线里格外扎眼。

"喂，新同桌。"江曜伸手轻轻弹了一下阮临的镜框，"你相信星座吗？"

阮临皱眉，眼睛微微眯起："不信。"

"巧了，我也不信。"江曜从口袋里摸出颗青柠糖，慢条斯理地剥开包装，"但有人告诉我，天秤座和...”

教室后门突然被撞开，许昭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曜哥！老周让你去办公室！说是上次月考的卷子..."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江曜啧了一声，把糖塞进嘴里，起身故意碰倒阮临的笔袋。钢笔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帮我收着。"他弯腰凑近阮临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下午体育课还你。"

阮临看着江曜大步离开的背影，低头捡起钢笔。笔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小小的刻痕——一个歪歪扭扭的"J"，藏在握笔处的凹槽里。

窗外，一片青柠树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