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一块厚重的毛毯覆盖在校园上空。昨天吱吱的蝉鸣,化成滴答的雨声,沿海城市特有的温差。
走廊的窗户被狂风撞击,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窗框缝隙间渗进丝丝寒意。阮临站在公告栏前,指尖轻轻按住被风掀起一角的运动会海报,纸张在他指腹下微微颤动。
他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雾,模糊了公告上他和江曜的签名——一个在左上角,一个在右下角,中间隔着整个海报的对角线。
许昭裹着加绒卫衣冲进教室,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像只炸毛的刺猬。
“冷死了!”他搓着手跺脚,嘴里呼出的雾气里带着肉包子的味道,“曜哥居然穿短袖打球去了!林野你快去劝劝!”
林野坐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拧开保温杯,热气袅袅上升。他把杯子推到许昭面前:“喝点热水。”
杯底压着一张体育馆的通行证,边角微微翘起,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走廊的风从门缝钻进来,掀动阮临的衣角,露出他手腕上微微泛红的皮肤——他今天戴了一条黑色腕带,遮住了之前被江曜握过的地方。
许昭的卫衣帽子上还沾着几滴雨水,而林野的保温杯外壁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水珠。
窗外传来篮球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的闷响,节奏急促,像是有人在发泄什么情绪。
阮临的目光从公告上移开,转身走向教室后门。许昭突然叫住他:“阮学霸!你要去体育馆吗?”
阮临脚步一顿,没回头:“交表格。”
许昭挠挠头:“哦……那你能顺便告诉曜哥,他今早把校服外套落我这儿了吗?”
他从书包里扯出一件深蓝色外套,袖口处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划痕——上周篮球赛时被铁丝网勾破的。
林野突然站起身,从许昭手里接过外套:“我去吧。”
他的语气平静,但指尖在外套袖口的破洞处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
窗外,篮球场的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紧接着是体育老师的怒吼:“江曜!你穿短袖打什么球?!滚去医务室量体温!”
阮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文件夹。文件夹里,是今天要交的《运动员健康申报表》,表格背面印着青柠街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红章。
风更大了,公告的一角终于挣脱束缚,彻底被掀飞。
体育馆的穹顶将晨光过滤成冷色调,塑胶地板上的水渍反着光,像散落的碎玻璃。篮球撞击地面的回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形成奇特的共鸣,每一声都带着微微的颤音。刚拖过的地板上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运动后的汗味,在空气中形成一种奇特的张力。
江曜的短袖后背已经湿透,深灰色的布料紧贴在肩胛骨上,随着投篮的动作勾勒出肌肉的轮廓。他的呼吸比平时急促,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有几绺黏在发红的眼角。每一次起跳时,球鞋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阮临手里拿着牛皮纸文件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袋口的褶皱,江曜的鞋带上系着一个褪色的青柠挂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体育老师的哨子垂在胸前,银色的金属表面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文件飘落时,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像慢动作回放。
当阮临弯腰准备捡文件时,江曜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他的指尖在即将碰到纸张时顿了顿,指关节处还带着训练时擦伤的红痕。
"秋季体检表?"江曜的声音因为剧烈运动而沙哑,喉结上下滚动时,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阮临直起身,站在高两级的台阶上。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江曜发红的耳尖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别的什么。
"明天。"江曜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要降4度。"
阮临的目光落在对方裸露的手臂上,那里的皮肤因为寒冷已经起了细小的颗粒。"所以?"
滚落的篮球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转了两圈,最后停在阮临的阴影里。体育馆的排风扇突然启动,将一张被遗落的体检表吹到半空,纸页翻飞间露出背面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红色印章。
当体育老师的脚步声接近时,江曜突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上次咬的地方...还没好全。"他的指尖轻轻擦过自己锁骨的位置,那里被衣领遮着,看不清状况。
阮临的瞳孔微微收缩,手中的文件袋发出轻微的"咔啦"声。他后退一步,正好踩到那枚静止的篮球,身体微微晃了晃。
离开体育馆时,阮临发现自己的手心出了汗,文件袋边缘被捏出了几道明显的折痕。而场内的篮球声再次响起,节奏比之前更加急促,像是某种无言的宣泄。
透过玻璃门最后的反光,他看到江曜站在原地没动,手里攥着那张意外飘落的体检表,目光沉沉地望向他的方向。
学生会办公室的暖气片滋滋作响,金属管道里水流循环的闷响像某种缓慢的心跳。窗玻璃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将窗外的景色扭曲成模糊的色块。沈知微站在窗边,测温枪的红点在雾气蒙蒙的玻璃上画出一道转瞬即逝的轨迹。
"室外10℃,体感温度7℃。"她转身,测温枪的红点扫过阮临的手背,"36.2℃,正常。"
她的目光在阮临脸上停留了一秒,又低头看了眼测温枪的记录:"有人今早在操场测得34.7℃。"
许昭冲进来,冷风从门缝灌入,吹散了桌上的几张文件。他的鼻尖通红,头发上还沾着雨:"林野!曜哥烧了!”
“?”
林野坐在会议桌旁,手里转着一支钢笔,闻言笔尖一顿。他抬眼看向阮临,后者正低头整理被风吹乱的档案袋,指节微微泛白。
"体温计坏了?"沈知微挑眉,"那怎么测的34.7℃?"
许昭挠头:"不知道啊!校医说可能是运动后体温失调,但曜哥明明脸都烧红了!"
阮临的指尖在档案袋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纸张发出轻微的响。
靠近暖气片的椅子扶手温热,而会议桌的另一端冰凉,形成微妙的温差。阮临的名字被谁用手指在玻璃上写过,又很快被擦去,只剩下一道模糊的痕迹,一张手帕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个篮球图案——明显是手工缝的,针脚粗糙却认真。笔帽上刻着极小的"LY"字样,在光线下几乎看不清。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医务室的方向有人群聚集的声响。许昭扒着窗户往外看:"我靠!曜哥怎么跑出来了?!"
阮临的视线终于从文件上抬起,透过雾气蒙蒙的玻璃,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操场,身上只套了件单薄的校服外套,脚步有些不稳。
沈知微的测温枪再次亮起,红点落在玻璃上,正好映在那个身影的心脏位置。
"38.5℃。"她轻声说,"绝对不止34.7℃。"
会议桌上的文件被风吹得微微翻动,露出底下一张被折起的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下次降温前,记得先告诉我"
林野伸手按住纸张,目光扫过阮临:"要送外套吗?"
阮临沉默两秒,转身走向门口:"我去交表格。"
医务室的窗帘半拉着,将暮色过滤成昏黄的暗调。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退烧贴的薄荷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形成一种冰冷的清新。铁架床的弹簧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半杯温水已经不再冒热气。
校医的眼镜滑到鼻尖,镜片上反射着病历本上潦草的记录:38.5℃,流感症状。她将体温计放进不锈钢托盘时,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脆。
江曜仰躺在病床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在雪白的枕头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的校服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一道已经结痂的咬痕——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深,像个月牙形的烙印。
阮临站在病床两米外的登记台前,钢笔尖悬在《访客登记表》上方。他的影子被夕阳拉长,边缘正好触到病床的金属栏杆。
医务室的挂钟秒针走动声被放大,每一声"咔嗒"都清晰可闻,江曜的睫毛在发烧的潮红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随着呼吸轻微颤动,阮临的钢笔笔帽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是上周被某人失手摔过的痕迹,病床下的篮球鞋鞋带松散,沾着操场上未干的泥水
"名字?"阮临的声音比平时低半个调。
"江曜。"病床上的人闭着眼回答,喉结滚动时带起锁骨的凹陷。
"班级?"
"高二(3)班。"
"联系人?"
钢笔尖在纸上顿住。江曜突然睁开眼睛,烧得发亮的瞳孔直直看过来,眼底映着阮临的身影。
"写你的。"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玻璃。
医务室的暖气片突然发出"咔"的异响。
窗外飘进一片枯叶,落在登记台的玻璃板上。叶脉的纹路正好将"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分成两半。暮色越来越深,最后一缕阳光落在床头柜的玻璃杯上,折射出的光斑在病历本封皮跳动,像某种无声的摩斯密码。
当校医推着药车离开的瞬间,江曜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床沿,节奏分明——三短,三长,三短。SOS。
阮临的钢笔"啪"地掉在登记表上,墨水晕开成一个小小的太阳。
离开时,阮临的指尖在门把手上停留了半秒。医务室的广播突然响起:"请阮临同学立即到教务处报到。"声音在空荡的走廊回荡,掩盖了病床上传来的一声很轻的:"…大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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