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灯的住处是离皇帝寝宫最近的一处殿宇,正值雨季,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
她在帷幕里,听到外头门打开的声音,又听刺耳嗓音,“陛下来了,还不出来迎接!”
她觉得奇怪,似乎平常皇帝造访并不会有太监在前面开路。但实际上,她根本没有皇帝的记忆。
皇上为什么会来她这里呢?
她正遐想,有宫女撩开一层层的柔锻,外面光亮进来,明黄色的衣摆落在不远处,迟迟不前。
她觉得熟悉,抬眼看过去,还没看清他的脸,宫女已面色苍白,惊怕不已地跪地,“崔大人。”
又不可置信地出声:“……闻灯姑娘。”
间隙,闻灯已然看到皇帝,他的目色忽远忽近,她觉出安心,却不认识这张脸。
年纪轻轻的皇帝在与她视线相接后,骤然偏头。
大监也跟着跪地,声音凄厉,“崔大人,闻灯姑娘,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
兵荒马乱的一番折腾。
闻灯没力气,被宫女搀扶出来,按平常她该坐在皇帝旁边,但刚发生那样的事,只能扶她到中堂站着,皇帝早下令她不必行跪礼,也不敢动手叫她屈膝。
崔景辞吸了更久迷药,懒洋洋搭着随身侍卫,落于皇帝下首。恰逢今日请宴,连文武百官都到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坐,推脱半响,才依次落座。
目光齐刷刷地聚到中间的闻灯身上。
大监悲戚,“闻灯姑娘,陛下待你不薄,你怎可青天白日,与崔大人私相授受!”
这话给刚刚的事下了定论。
闻灯茫然地站着。
随这一声,她惊恐发现自己像是忘记了很多东西。
她是谁?……她想起自己名姓,萧闻灯。萧是国姓,她怎么会姓这个?
作为宫里的暗卫……是谁的暗卫?她怎么成了的暗卫?
她甚至记得她有独立殿宇作为住处,为什么?
她一个奴才,与摄政王同处一室,怎么会被称为私相授受?
闻灯不解自己的记忆怎么留一半缺一半,在脑海里搜寻无果,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跪地求饶。
面前可是帝王。
可她记得……自己好像不需要行礼的。
她顺从意识,一眨不眨地盯着高座上的九五至尊,分明在被质问,眼底却露出疑惑。
萧钰半垂着眼,“解释罢。”
声音无波无痕,膝上的手却捏紧。
无论是出于帝王尊严还是涉及其中的人实在不一般,萧钰都不该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反应。原还兢兢的百官莫名觉出戏谑,心道这不会是傀儡皇帝给摄政王做的局?
私通这样的罪名,也太蠢了点。
他们无不将目光放到站着的闻灯身上,她出来时崔景辞帮她把面罩重新勾了回去,百官盯着她身上的金丝银线,身形单薄,头饰灼灼,都等一个回应。
可心下又明白,指望一个哑巴给什么回应?
没人指出这一点,权当看戏。
戏还没正式开场,崔景辞扶着人起身。瞧着药效确实强,他虚弱地行到闻灯面前,分走她身上视线,有气没力地开口:“我也有罪,怎么只审一人?”
坦然的模样,除了皇帝,落座在下方的却都战战兢兢站起,不敢再守着位置。
“崔大人这什么话,您若有罪我们满朝文武岂不都是戴罪之身。”
“您是我们萧王朝的大功臣,您这样,我们实在惶恐。”
礼部侍郎朝皇帝恭恭敬敬作揖,“陛下,崔大人与您暗卫一事,定有误会。”
大监观萧钰神色,斥怒出声:“眼见为实,能有什么误会?”
户部尚书也跟着出列:“既无误会,左右只是个暗卫,毁崔大人清誉,乱棍打死亦不足惜。”
这话实在不客气。萧钰骤然起身,像被拧住尾巴的猴子,又急又气:“她不是暗卫,她是朕钦定的皇后,岂容你们无理!”
这反应才对,小皇帝这个蠢货,软弱可欺,只会因为女人被气得跳脚。户部尚书瞧着全无帝王风范的萧钰,压下眼底嘲讽,径直忽视他,朝向崔景辞,“大人,您看如何处理?”
崔景辞昏昏欲睡,瞧着比起在这里,更想回府睡觉。他百无聊赖般强撑着精神,睇了眼全无主意的闻灯,见他看来,惊地后退一步。
裙摆繁复,险些踉跄,他正欲扶人,她已站定。
……也对,暗卫是该有身手的。
他收回还没伸出去的手,人站直了些,还能窥出几分对帝王的尊敬,声音却懒洋洋地,“毁未来娘娘清誉,实该怪我。”
庭内一时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无不沉默,傀儡皇帝不足为惧,可另一当事人,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崔景辞若承认对方是未来娘娘,那她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后。
在场之人觉出些许深意。
一月前萧钰头一次忤逆百官,朝堂上与上书众人针锋相对,铁了心要立低贱的暗卫为后,群臣自是不允,折子递了又递。熟料几日后摄政王带头同意,崔景辞都点了头,其他人当然紧随其后。
真论起来,萧闻灯确实是钦定的未来皇后,礼部亦择了吉日出来。
那现在崔景辞又到未来皇后房中,与之不清不楚……
一官员出声道:“民间有例,结两姓之好全两家名声,也是一桩美谈。”
话音甫落,崔景辞眼底露出明晃晃的讶异。
先前张口的蓦地熄音……难道他猜错了?
礼部侍郎也被这一提议吓了一跳,他前些日子才为立后大典拟定吉日,怎么短短几天,新郎官就要换人了?
虽说帝王无实权,暗卫更是卑贱,但无论如何也是下了诏书的,这……这简直成何体统。
他等摄政王否认,香线一点点燃着,却没有声音再响起。
……群臣无不惊愕。
堂堂摄政王,他若喜欢,在尘埃落定前抢了都成,此情此局,更像辱没。
一时不知道辱没的到底是谁。
台上萧钰却久久没有动静。
一侧大监倏得跪地,“陛下,如今错已酿成,您务必保重身体,切勿忧思,崔大人既承认辱闻灯姑娘清誉,不如为二人赐婚,也算全了姑娘名声。”
户部尚书斥道:“区区暗卫,怎堪为大人妻子,带回府里当个侍妾都是她的……”
福分二字还未说出,崔景辞已洋洋拱手,“凭陛下安排。”
“……”
尚书惊骇,脸皮剧烈抖动。
这样拙劣的技俩,摄政王就这么成全了?
若那暗卫真成了摄政王妃,他刚刚说了什么?
眼看事已定局,方才还当鹌鹑的臣子纷纷出声。
“此言差矣,人之出身乃天定,怎可菲薄。”
“她当得我萧王朝的皇后,也当得崔大人的妻子。”
“看来我有幸要喝大人喜酒了。”
“礼部得精心择个日子。”
“何必新择?立后大典的日子不就很好,且近在眼前,大人也可早日抱得美人归。”
……
聊至最后谄媚揶揄,分明帝王还未下旨,崔景辞落话后,众人已恭贺起来。
一片喜气中,他们听到萧钰干涩的声音。
“闻灯,你怎么想?”
大家不约而同静了一息,昏昏然的崔景辞也看向她,目色一片坦然。
闻灯从房中出来脑袋便乱哄哄的,她无比确定自己丢了一段记忆,却不知道到底丢了哪些内容。虽屡屡被提及,但毕竟只是于别人口中的一件摆设,她乐得轻松自在,正想趁此缕清状况。
众人视线却都聚过来。
她不适地掐紧指尖,尽可能快地抽丝剥茧。
她衣裙都在身上,皇帝身边的太监却已为她判了刑,且未曾听她辩白一句,后又主动提及要皇帝为她和崔景辞赐婚。
高位之上,定定瞧着她的萧钰的意思,已然被大监体现得很明白。
闻灯看不清那张脸,记忆里也没有他。
然她天然想遂帝王的意。
于是她伸手,抓住了崔景辞的衣袖。
见眼前人蹙了下眉心,她手松了些,拘谨避开视线。
耳侧却传来重重脚步声,萧钰飞速近至身前,他小心翼翼道:“闻灯,你是不是在生气?不是我的主……”
“陛下!”大监嗓音低却凄厉,“闻灯姑娘受您恩惠已久,如今做了错事,您不责备反要保全她名声,她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崔景辞眼看这群人还有戏要唱,他是真有些惫了。
半阖着眼,“还请陛下写圣旨吧。”
内阁适时接声:“大人,圣旨今天就会拟好。”
自萧钰即位,萧王朝的圣旨,向来是内阁拟定,皇帝抄誉,摄政王落章。
崔景辞点点头,转身即要离开,袖口的力度把他牵住。
他复又偏头看向闻灯,盯着她思忖。这一趟进宫多了个妻子,婚前要怎么安置她?
不待他把麻烦抛出去叫人解决,萧钰已急声,“崔大人,闻灯胆小,婚前你们不宜多有牵扯,还请留她于宫中待嫁。”
也不错。
省得他还得给她找个新爹娘。
崔景辞想回府睡觉,点了下头算同意,把袖子拽走,迈步前又折回,“婚后记得换个熏香,吹的人头疼。”
摄政王讲话无意在乎合适与否,满朝文武左右看看,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闻灯反应了下,才确定是和她说的。那不是她的熏香,她想要解释,又不愿再生波折,憋屈地没有否定。
崔景辞又看向身边的随从,“你在宫里陪着。”
而后心无旁骛地被扶着离开了。
被留下的随从:“……”
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他和皇帝身边这位暗卫交过手,没打过。
让他陪什么?
陪打吗?
果然故事不能写太长,不然完结了还得花几天和上个故事的人物告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8章 失忆的小结巴1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