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走廊曲折向前,飞檐像是新月一样弯,周围的绿树紧密环抱着宫内正中心的华殿——燕福宫。
朝霞残留的余韵落在铺满琉璃瓦的屋檐上,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仿若是天边的彩虹被裁了下来,专门为皇后所在的中宫添色增彩。
一身华服的皇后娘娘此时正坐在燕福宫的前殿,一只藕白玉手轻轻撑着保养合宜的脸,双眸半敛,一副等得百无聊赖的模样。
她发髻上簪着的凤钗,黄金凤凰嘴里含着的珊瑚红珠乖巧地低垂在耳畔,衬得她怪没精神,连形状优美的眉毛也略微有些下垂。
“娘娘。”刚刚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宫女快步走了进来,双手恭敬地放在身前。
见自己手下的宫女回来了,皇后立刻向前俯了俯身,急切道:“太子呢?为何还未过来请安?”
太子纯孝,每日下学都会来皇后宫中请安的,她早早就吩咐了宫人们准备好太子爱吃的点心,在殿里也点着对方喜欢的龙涎香。
燕福宫内一切已然妥当,然而正午的烈阳渐渐滑向西边,金色的光线也在一点点消散。
眼看日头已过中天,阳光正要褪去最后的锋芒,却仍不见太子的身影,皇后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焦急与疑惑。
若是临时有事,他也应该会派跟在身边的小朱子过来说一声,而不是让自己的母后在这里干等着。
皇后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的预感,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回禀娘娘,太子殿下今日清早还在学中的时候,陛下便让尤公公传了旨意唤他去书房。”宫女小心地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不好,小声嗫嚅道,“现在……还未出来。”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皇后纤细的眉毛一竖,若是太子清晨便被叫走了,那么此时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时辰。
到底是什么事,竟需父子二人在御书房谈论如此之久?
她兀地起身,不安地在殿内来回踱步,锦绣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在地上轻轻拖曳,发出低沉的沙沙声。
皇后脑中飞速转动,思索着自己该找一个怎样的理由,才能不动声色地派人前往御书房探上一探。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还未等她想出合适的理由,燕福宫的大门便悄然被推开,一直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尤公公轻步走了进来,神色恭谨。
“尤公公?”
皇后微提裙摆,快步上前,语气却不急不躁,保持着自己的皇后威严,“可是陛下有何旨意?”
尤令贤垂首躬身,声音轻缓恭敬,且带着一丝小心。
“皇后娘娘明鉴,陛下有口谕,太子殿下近日需在东宫静心思过,不得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前往探视,还请娘娘见谅。”
“静心思过?”皇后闻言,眉头紧蹙,虽努力压制心中的怒意,但目光中已带几分锋芒,胸中情绪如潮水翻涌,冲上心口。
皇后抬手,指向尤令贤,语气凌厉:“太子究竟犯了何错,陛下竟要施以如此严厉的惩罚?”
太子一向聪慧谨慎,从未犯过什么大错。这么多年来,陛下何曾对皇子们用过禁足的手段?
这次必定有人从中作梗!更何况,皇帝并未明确禁足期限,显然动了真怒。
她冷冷盯着尤令贤,目光如刀,情绪已难以掩饰。
尤令贤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语气似乎无奈,却滴水不漏地道:“皇上与太子殿下的谈话,奴才也不知晓,望皇后娘娘见谅。
“本宫要去御书房见皇上!”皇后不耐烦地道,抬脚欲往前走,却被尤令贤不慌不忙地伸手拦住。
“你敢拦着本宫?”她声色俱厉,愤怒涌上心头,几欲高声呼唤侍卫将此人驱逐。
“陛下现已在璇妃娘娘的宫中。”
尤令贤语气温和,面上却不见波澜,“此外,陛下考虑到皇后娘娘入夏时易感急躁,特意赐了冰块于燕福宫,望您在此静心修养,暂避喧嚣。”
“皇后娘娘,”他微微一笑,语气如春风般柔和,“您还是在宫中静修为妥,不必东奔西走。”
皇后握紧了涂着蔻丹的手指,鲜艳的牡丹裙摆被她攥出褶皱,心中愤懑:“这分明是对本宫的禁足!”
“静修”不过是天家面子上的说辞,听上去好听。
她身为六宫之主,却这么轻易被禁足宫中,连个理由都没说,皇上甚至只派了尤令贤这个阉人来禀报!
她心中仿佛隐藏着天大的委屈,咬紧了牙,但看着已经把守在宫门口的侍卫们,显然皇帝是铁了心了要把他们母子俩关禁闭。
到底是哪个奸人进了谗言?
她想起方才尤令贤的话,几乎是一瞬就锁定了仇恨目标,璇妃……定是那个狐媚子!虎毒不食子,除了她,哪还有人能蛊惑得皇上对亲儿子如此狠心?
璇妃原本只是小门小户出身,即使五皇子的生母,但再是母凭子贵,也没有这么快就爬到妃位的道理。毕竟四皇子的母妃,就是因为母族实力不强,混到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
归根结底……皆因当年陛下征伐云戎时,带上了这个贱人,二人共度了那段特殊的经历。
思及往昔,皇后心中怒火滔天,握紧的茶杯在掌心中微微颤抖,最终失去控制,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如同她心中的委屈,响亮而绝望。
自己是皇帝登基之后,当着满朝文武、列祖列宗的面,行过了册封礼和封后大典,名正言顺立的国母。
按理说,她应当是一宫之主,区区一个妃子不过是任由她摆布。然而,皇帝似乎格外顾念旧情,在二人交锋之际,总是偏向璇妃,甚至对五皇子也更为和颜悦色。
她的儿子身为太子,却不如一个普通妃嫔所生的病弱皇子强吗?
凭什么?
皇上当年正是借着自己母家,以及那些和郑家相交好的名门势力,方才在大燕迅速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巩固了政权。
如今为了一个小小的妃子,他就如此刻薄自己,刻薄自己的儿子?
皇后越想越气,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一个接一个,把前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愤怒漩涡之外,璇妃所在的燕宁宫,相较于皇后的中宫而言,则显得僻静简约不少。
院中并无奇珍异兽,中间只是一株枝繁叶茂的海棠树。如今初夏正是海棠盛放的季节,一团团浅红色的花簇拥着,开得热烈而默默无声。
璇妃和皇帝相对而坐,二人正准备吃饭。
她身着浅紫色的长裙,头发只是简单用玉簪绾起,虽只是略施粉黛,但胜在肤白;在窗外阳光的映衬下,倒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陛下来得突然,臣妾宫中也没有准备什么好东西,”璇妃轻抬皓腕,为周广斟了一杯茶,柔声细语道,“这李子茶是宫外时兴的水果茶,臣妾刚刚也尝过了,别有一番风味,陛下用一些吧。”
周广看了看茶杯里红橙色的液体,轻轻抿了一口。
或许是因为加了许多香料一起煮的缘故,李子原本那股清甜微酸的味道基本上尝不出来,只能感受到香料浓郁的味道和甜味。
“怎么样?虽然用的只是普通的李子,但味道很好吧?”璇妃看向他,显然十分期待他的回答。
“不错。”周广其实喝不惯这种甜茶,但他面上并未表露出来不喜,顿了顿才道,“不过,有爱妃的陪伴,即便是清水也别有一番味道。”
“能听到陛下的夸奖,是臣妾的荣幸。”璇妃垂眸浅笑,十分温顺,“臣妾一定长长久久地陪在陛下身边。”
“嗯,”周广放下手中的杯子,漫不经心道,“过几日长公主便要回京了,宫里许多事都需要安排好。皇后这阵子又要闭门清修,所以到时还得让你费心操办一二。”
“长公主要回京了?”听了他的话,璇妃惊讶道,眼眸里闪着光彩,俨然因此而喜上眉梢。
虽然不知道平官长公主为何会突然从江南回京,但她之前和对方关系不错,自然是欢喜的。
“还有一件事。”
周广打断她的惊喜,缓慢开口,“会试大概就在这几日会放榜,然后紧接着就是殿试。殿试结束后的晚上,朕打算在宫中设宴,招待几名才情过人的贡士。”
璇妃安静地听着,以前也有这一传统,皇帝取才慎重,会把自己格外看重、水平又不分伯仲的贡士留下,通过观察对方在宴会上的表现,来确定一甲三名的名单。
只是不知为何,皇帝要特意和自己提起这事……一直以来,琼林宴都是由礼部负责的,后宫不得干政。
“到时候,”周广偏头注视着她,眼神在烛火下竟也显得有几分温和,“让老五也参加吧。让他也提前看看,新科进士们的风采。”
听到自己的儿子被钦点出席琼林宴,璇妃压下心里的激动,垂头行礼道,“是。”
琼林宴,往年都是太子才有资格跟着父皇一起参加的。
她的笑容依旧温柔,眼神则不动声色地从周广的脸,滑向温暖的茶汤中。
茶汤平静无波,暖橙色的液体,像是融化的烛泪。
早听说太子不知犯了什么事,引得皇帝大怒,却没想到对方一气之下,竟然连太子出席宴会的资格都剥夺了。
璇妃垂眸,为周广和自己的杯子倒满茶,将眼中的深意尽数掩下。
“今年春闱因故迁延两月,圣上却能这般体恤学子寒窗之苦,仁德广被,臣妾拜服。”她双手捧着杯子,敬上。
周广接过,又饮下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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