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覆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目光越过呜咽的沧江，投向更遥远、更开阔的未知天际。

谢覆舟：“这劳什子的‘谢覆舟’，老子不想当了。”

“啊？”阿鑫彻底懵了，小眼睛瞪得溜圆，“那……那咱们去哪？回谢府？”

“回个屁！”

谢覆舟嗤笑一声，眼中重新燃起属于“江小鱼”的、野性不羁的光：“沧江这地方，老子也待够了，看腻了。这身皮囊，换个地方耍耍。”

谢覆舟顿了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探究和……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向往：

“去个……能正经治水的地方。不靠那堆破铜烂铁堆出来的‘功绩’，不沾那些腌臜算计。老子倒要亲眼看看，能让扶登岚、能让扶登秦……豁出命去拼的那个‘理’，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他想象着自己褪下这身象征谢府束缚的衣袍，换上最寻常的青衫，混迹于某个真正需要治水能人的地方。

也许是个偏远小县的幕僚，也许是个行走江河的散工。

身份低微，却筋骨自由。

用自己的眼去看，用自己的手去丈量，去触碰那条让扶登氏数十代人为之疯魔的沧江，或者说，是江河本身所承载的……那个沉重的“道”。

阿鑫听得心头发热，却又本能地担忧：“那……那谢督政那边……能答应吗？您可是谢家的郎君啊！”

谢覆舟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复杂。

他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清醒：

“阿鑫，你记住。现在跑，正因为他谢堰还活着......是因为我还姓谢。”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

“若等哪天……我不在有这‘谢覆舟’的名头，就又是一番翻天覆地的景象了。”

阿鑫不懂谢覆舟所言何意，但看着谢郎君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他心头那点犹豫瞬间被一股盲目的热血冲散。

他用力挺直了单薄的胸膛，小脸上满是坚定：

“谢郎哥去哪，阿鑫就去哪！阿鑫就认你！管他是谢府还是江滩，跟着你，有口饭吃就成！”

谢覆舟看着他这副“豁出去”的傻气模样，心头那点沉重竟被冲淡了些许。

他咧开嘴，露出白牙，这次的笑容里终于带上了点真实的温度。

他用力揉了揉阿鑫乱糟糟的头发，将他的小帽子揉得更歪。

“好小子！我虽然不羁，但我不是傻的，那群人是真的为我好，还是为满足自己那恶心的趣味，我还是分得清的。”

谢覆舟最后瞥了一眼渡口。

萧春和的身影依旧凝固在那里，像一块被遗忘在江岸的、冰冷的碑石。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与那囚船、与那权力漩涡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月后，公孙府邸，书房

烛火在青纱灯罩内跳跃，映照着公孙止沉静的侧脸。

公孙止刚送走几位前来商议大楚历法事宜的大理寺属官，而案头堆放着的是关于后续河工规划的卷宗。

门被轻轻叩响。

“进。”

公孙止并未抬头，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份漕运图。

门开了，进来的并非侍从。

一股清冷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公孙止抬眸，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

门口站着的，竟是萧春和。

她已褪去了那身标志性的天水碧宫装，换了一身素净的浅蓝常服，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卸下了所有属于“准太子妃”的华贵与端方。

脸上脂粉未施，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和青影，额角那道在太子行辕中磕出的伤痕已结痂，留下暗红的印记。

萧春和整个人透露出一种脆弱的、真实的憔悴，却也洗去了那份刻意模仿的完美，透出几分昔日在云山书院时的清冽轮廓。

萧春和的声音平静：“公孙大人。”

她没有行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直视着公孙止，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坦然。

公孙止放下图卷，起身：“萧小姐？请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疏离而礼貌。

萧春和并未落座，她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书案前，目光扫过那些河工图卷，最终落回公孙止脸上。

“大人不必惊讶。东宫……已无我容身之处。”

她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而自嘲：“‘准太子妃’？呵，不过是一枚用旧了、惹了主人不快的棋子.....

公孙止打断她道：“我知道，所以我喊你一声：”

“‘萧小姐’。”

萧春和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那....多谢....春和便不与先生说些弯弯绕绕的话了，”

“我今日来，是想同先生，谈一笔交易的。”

“此交易，能换得秦工在治水工程上不再畏手畏脚，亦换得先生顺利完成陛下的暗诏，只看先生，敢不敢与春和赌这一把了。”

第一卷完

第二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