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元宵灯会

两年半的光阴似箭。

又一年春去夏来,三十辆青篷马车踏着暮色,碾着碎石驶入了朝都北门。

扶登秦倚靠在车壁,指尖再一次重复着无数次的小习惯,摩挲着青铜工牌上的凹痕。

姜涣仍坐在她的对面,递上一碗甘草茶:“今日是元宵,诉职完后,你要回哪里?”

竟是元宵节了。她们这些巫工在外当值,日子过得浑噩,只知天晴雨骤,许久未曾休过朝廷规定的休沐日了。

去哪里?扶登秦要想一想。

按理说她已从族谱上被过继给姨母扶登岚,但是如今姨母已殉职,不在世了。

生母尚在,理应回去尽些孝道。

扶登秦:“回母亲家看看吧。”

姜涣颔首:“好。我和你一道,也去看看嫂嫂。”

红墙绿瓦,古朴的门匾,两边的石兽是熟悉的青鸟徽。

扶登秦和姜涣依次下了马车。侍从为她们叩响了大门。

眼见那沉重的门扉缓缓张开缝隙,扶登秦的目光仿佛穿透时光,一眼望见六岁那年,自己拼命敲打、却始终紧闭的大门。

那扇大门,不再为六岁的扶登秦开启。

如今,只为二十二岁的少司空开启。

开门的是一位女管家——渲姨,她大约四十来岁的模样,和扶登秦小时候见的模样几乎未变。

女管家渲姨行礼问好:“姜医正。”

她喊完姜涣后,看着扶登秦发了一瞬间的楞,后立刻注意到了扶登秦并未携带行囊,有些许不经意的失望从渲姨的眼中一闪而过,又转瞬即逝。

渲姨说话时已神色如常:”秦工,好久不见。大夫人在正厅等着二位呢。”

扶登秦和姜涣二人在渲姨的引领下走过长廊,入正厅途中,沿廊的竹林中传来一女子的有些虚弱的声音。

“渲姨,是来客人了吗?”

扶登秦闻声眉头一紧,正要看向姜涣,只见姜涣还比她更不加思索。

姜涣声音微扬,带着诧异:“渲姨!谢大姑娘怎么在这里?”

她话音未落,下意识地将扶登秦的手握着,带着安抚的力道。

扶登秦有些呆滞得将眼神投注在一廊之隔竹林后的石凳上,那青绿竹叶遮蔽下,影影约约露出的粉衣女子,再一次和长生殿咆哮着泣血控诉的少女重合身形。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谢椒映。

渲姨回道:“二位有所不知,谢大姑娘与太子的婚事将近,留在沧江多有不便,岚工也不在了,自然大夫人关照一二,留她于府邸小住一段时日。”

姜涣语气里尽是埋怨:“哦,待嫁....她真的古怪,也是第一次听在小姨家待嫁的。”

按理是有些可笑,但谢椒映的生母去世了,自己的父亲又体弱,如今要来这不相熟的小姨家待嫁,也实在可怜。

然而,扶登秦心中那根被讥讽刺伤的刺,让她无法对谢椒映生出半分善意。

此刻给予怜悯,仿佛是对当年那个因此郁郁不振的自己的背叛。

扶登秦的手指微微用力,回握紧了一下姜涣的手掌,将目光从竹林处收回:“走吧。”

这宅子不小,又走了一段路后,渲姨还是没忍住开口问扶登秦:“小秦,你这次只是来看看大夫人的吗?”

“呃?”扶登秦一怔,久违地听到“小秦”这个称呼。

仿佛时光倒流,将她拽回尚在母亲身边做姑娘的日子。

扶登秦作为扶登袁的第二个女儿,上面还有一位大姐姐。

大姐姐是扶登依兰,承袭母亲,也是一名巫祝。

扶登氏有一个规矩,长女取二字为名,以下的女儿皆以单字为名。

渲姨叫大姐姐小兰,喊她小秦。

扶登秦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角,话语温吞:“嗯,我....我还是住在岚姨母那边吧。”

话音刚落,东屋一路传出宝珠碎玉的叮咛响声与女子焦急的脚步声,只见一紫袍巫祝女子,拿着观星罗盘,急匆匆地从扶登秦和姜涣对面跑进正屋。

扶登依兰边跑边大声喊着:“母亲!母亲!星象有异!今夜的祭祀……我怕我镇不住场子!”

正厅里传出平静的声音:“慌什么。星象所示,自有起理,国盛谷丰的,还能出什么乱子吗?你这般六神无主,我以后怎么敢把观星台的事务全权交给你?”

话虽如此,厅内的扶登袁已抓起紫袍官服,欲和大女儿扶登依兰出门一趟。

扶登袁踏出正厅门槛的刹那,恰好与扶登秦撞个对眼。

扶登秦在对视的那一刻就恍了声,她下意识的底下头,鬓边银饰垂落肩头,遮住她骤然泛白的脸颊。

还是姜涣伸手轻拍了拍她,上前半步笑道:“嫂嫂好福气,女儿承欢,好不热闹。您先去忙,我和秦儿今夜在府上多住一晚,等您明日归来,再摆洗尘宴不迟。”

扶登袁却目光久久停在扶登秦身上,眼尾细纹里浮着欣慰,指尖在袖中蜷了又展:“多待一日好啊,多待一日好.....”

话音未落,扶登依兰已拽着母亲的手腕往外冲,紫袍与灰袍的衣角在月光里搅作一团,风风火火地掠出了院门。

只剩姜涣与扶登秦在原地相对无言。

带到扶登袁她们走了之后,安静的院子里,竹林后传来谢椒映的一声:“嗤~”

姜涣一如既往得比扶登秦更藏不住情绪,她提着裙摆就想要往竹林后的谢椒映掰扯之际,渲姨先开了口。

渲姨:“我这就去备客房。晚膳后梳洗妥当,二位姑娘不如去街上逛逛灯会?今夜的河灯怕是要从朱雀桥排到望月楼呢,往年小秦都要去的。”

扶登秦轻轻点头,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犹豫了片刻,她突然叫住渲姨:

“渲姑姑,帮我喊上公孙先生一到去灯会吧。”

渲姨:“自然。”

夜幕月盈,华灯盛放。

朝都的元宵灯会果然不负盛名。

朱雀大街上人潮涌动,恍若白昼。

各色花灯争奇斗艳,鱼龙灯蜿蜒游弋,莲花灯浮于河面。

喧闹声、嬉笑声、叫卖声汇成一片温暖的洪流,暂时冲散了扶登秦心头的滞涩。

她和姜涣并肩而行,水青色的常服在流光溢彩中显得格外素净。

姜涣兴致勃勃地拉着她看一盏精巧的走马灯,灯影流转。

转身姜涣又指着一处卖糖画的摊子:“秦儿,快看这个!”

扶登秦顺着望去,目光却被不远处停下的马车吸引。

一辆朴素的青篷马车在街角停稳,车帘掀起,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利落地踏下。

月色与灯火交织,勾勒出公孙止清俊沉静的轮廓。

他并未穿官服,一身素色深蓝直裰,更显风骨。

白皙修长的手中,竟提着一个不大的白瓷酒坛。

公孙止也看到了她们,步履从容地走近。

他的目光在扶登秦略显沉寂的脸上停顿一瞬,随即如常,将手中的酒坛微微一提,声音温和如常的对她们笑道:“想着今夜人多喧闹,庙会逛得不尽心了,或可寻个清静处,共饮几杯,也解解节日的……苦闷。”

姜涣闻言抢先道:“公孙先生!您可真是是天底下最懂秦儿的人了!您怎么知道她刚在母亲那儿吃了瘪,正需要点东西压压心火?”

要是从前,扶登秦估计还会跳起来站在公孙止面前,大方承认她和公孙先生就是最懂彼此的人,但如今出了婚书这一糟心的事情,她现在只求姜涣少说点吧。

扶登秦只得微窘道:“先生费心了。”

公孙止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平稳无波:“从小到大,她哪次不是有愁、有需,才想起我这个‘先生’?自然懂些。”

三人便沿着河岸缓行,姜涣叽叽喳喳地说着路上见闻和灯会趣事,公孙止偶尔应和一两句,扶登秦则大多沉默,目光掠过一盏盏灯影,沉沉浮浮。

忽然间,扶登秦看见见不远处一座装饰着琉璃风灯的彩楼前,谢椒映正由丫鬟搀扶着走下马车。

姜涣忽然低声嘟囔:“呀,真是晦气!”

扶登秦快速移开视线,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灯会热闹,各走各路便是。走吧。”

她率先转身,沿着河岸继续前行,不再看谢椒映那处。

公孙止亦未置一词,只默默跟在她身侧一步之后。

姜涣撇撇嘴,虽不情愿,也只得跟上。

三人避开最喧闹的主街,沿着稍显僻静的支流河岸漫步。

水面上漂浮的河灯星星点点,寄托着无数凡俗的祈愿。

扶登秦看着一盏写着“平安康泰”的莲花灯悠悠漂远,眼神有些放空。

姜涣到底耐不住性子,指着前方一处临水的水榭道:“那里人少,景致也好,不如就去那儿坐坐?先生带的酒,正好应景。”

水榭临水而建,檐角挂着几盏素雅的宫灯,映着结了一层薄冰的河面,倒显出几分清寂。

公孙止颔首,三人步入水榭,在临水的栏杆旁坐下。石

桌上,公孙止放下酒坛,又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三个小巧的玉杯。

清冽的酒香随着泥封的揭开弥漫开来,带着一股冬日特有的凛冽气息。

姜涣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啜一口,立刻被辣得吐了吐舌头:“好烈的酒!”

公孙止为扶登秦斟满一杯:“此酒名‘寒潭香’,性烈,却也涤烦。”

扶登秦端起玉杯,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

她没有犹豫,仰头便饮了一大口。

辛辣灼热的液体滚过喉咙,像一道火线直烧入腹中,激得她眼眶微热。

她低低咳了两声,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姜涣看得咋舌:“秦儿你慢点!”

扶登秦却觉得这灼烧感意外的痛快。

冷风抚过扶登秦的面颊,她放下杯子,望着水面上倒映的破碎灯火和远处模糊的喧嚣,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

“六岁那年,我拼了命地拍打那扇门,手都拍肿了,喊得嗓子都哑了,可那门,就是不开。”

“后来我才明白,不是门太重,是我……还不够‘重’。”

“巫祝之责重过我,姨母伤心重过我,大姐姐因为她是长女故而也重过我,凡是我都不及旁的要紧。”

姜涣也着这一切放在扶登秦身上,却无能为力,只得眼中满是心疼,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公孙止静静听着,为她杯中续上清冽的酒液,动作沉稳。

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喝完了这一坛酒。姜涣和扶登秦早已伏在石桌上,抱着空了的酒杯睡着了,发出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水榭外,元宵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谢椒映披着暖狐裘,隔着湖面望着醉卧的扶登秦和姜涣,和公孙止的背影。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与少年音:“好久不见,我的好妹妹~”

除了萧景明(小金毛—读者根据拼写取得),都来朝都啦。

萧景明还在部队搬砖,很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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