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茧抽丝

师玄邵一怔,“手?徐夫人的手有何不对劲?”

“她方才展开画卷时,我注意到她右手五指中,小指与拇指上都有薄茧,其余三指的指腹处都是厚茧,这可不是做针线活能留下的痕迹。”

“茧?你是说……”师玄邵正回忆徐夫人的手是何模样,一眨眼,叶绫君已走出好几步,师玄邵忙跟上去,“诶!风风火火的,你这是去哪?”

“去徐府库房。”

捕头周成今日已带人搜过徐府库房,但并未发现异常,既没有过分贵重的物件,也没有线索指向徐渭倒卖药材,和书房里那些画卷更是没有任何联系,若只看这一库房的东西与账目,徐渭就像个兢兢业业领着朝廷俸禄的清官。

叶绫君进库房粗略一看便发现问题,前日夜里她夜探徐府时,这库房里还有几箱银锭,仅靠徐渭俸禄不可能攒下那么多,这徐府里果然有人在遮掩徐渭的贪污罪证。

师玄邵拿出库房账目看了又看,“我将这出入账目翻了又翻,还是没看出什么异常,但我直觉这库房和账目有些怪异。”

叶绫君手下找着线索,答道:“你手中那本库房账目与徐府逢年过节的收授礼单找不到任何出格的东西,我猜的可对?”

师玄邵头疼道:“没错,我都要疑心徐夫人该不是早早得到消息,把这库房里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提前搬走了。可差役们已查过,徐府这两日并没有人进进出出,这徐府也并无密室。方才问周成要库房钥匙时,他说徐家人的私产也都查过了,只有城中三家铺子,和郊外几亩田庄,他到底是个六品军器少监,他儿子又做些小买卖,攒下这些产业也并不出格。若非他收购药材的行为实在难以解释,我都要以为我们错怪清官了。”

叶绫君停手,回身看着师玄邵,轻轻勾唇,“师将军,你已说出关键了。”

库房内不通气,叶绫君嫌闷便把幂篱摘了,师玄邵看着叶绫君姝丽的面容挂着笑,犹如雨后清荷摇动清芬,不由恍了神,他还是觉得叶绫君看着十分眼熟,也……很好看。

叶绫君见师玄邵看着自己半晌不说话,像是在发呆,笑容更深几分,揶揄道:“怎么?将军打仗是个好手,遇到这用脑子的时候便不灵了?愣在那指望凶手从天上掉下来?”

师玄邵轻咳一声掩饰他看着叶绫君出神的窘迫,拿出天生的厚脸皮应对道:“我查案确实不如叶姑娘神思敏捷,这又是看春……咳……看画又是看账本的,现在只觉得头疼,叶姑娘能者多劳,给我这个愚钝之人解释解释?”

叶绫君一拳打在棉花上,真是拿这人没柰何,“我是说,你其实已经说出问题关键了。你仔细回忆回忆那本徐渭大肆收购药材的账簿,要收齐账上药材,粗略算来也要数千两,仅凭徐府账目上这点家业根本凑不齐那么多银子。那你说这些银子是从哪来?”

师玄邵立时明白过来,“你说的对!他绝不可能真像看起来这么清白!既然查徐家查不出问题,徐渭要么还有大量隐藏起来的黑产,要么还有能出钱的同谋!”

叶绫君思索道:“我更倾向于二者皆有,而且徐渭必定有个同谋,此人多半还是官身,否则徐府的人怎会这么早听到风声,赶在官府封禁徐府之前就将徐府内的线索尽数转移。”

师玄邵听她这是早有猜测,回过味来,“所以你是想找徐渭同谋的线索?”

叶绫君漫不经心敷衍道:“将军英明。”说罢转身继续在库房的大小箱笼中寻找线索。

师玄邵听着叶绫君搪塞他的话越来越顺口,笑着嘶了一声,“叶绫君,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待见我?虽说我求你帮忙的方法是……不太光彩,但我也不会真让你做白工,回头这案子了结,赏金怕是抵得过瑞安堂几个月的营收。”

叶绫君转过身来牵了牵嘴角,凉声道:“原来将军是‘求’我帮忙?你若真想把话说明白,又何必说一半藏一半,你不过是见我身手不凡却隐居深巷,你虽然相信我没杀徐渭,但又觉得我十分可疑,你认为临安府的那些捕快看不住我,又发现我提供的查案思路有帮助,所以索性将我放在身边看着,又能顺道让我替你查案,我猜得可对?至于论功请赏就不必了,如果将军下次还有‘求’于我,烦请一开始就‘和和气气’地同我商量,而不是威胁我不帮忙就去蹲大牢,那时我自会考虑对将军也和和气气的。”

师玄邵被堵得没话说,他虽想交叶绫君这个朋友,可这头没开好,对方始终对他心存芥蒂,师玄邵没奈何,也不能强求,便又将心思回到案子上。

不过一会儿功夫过去,叶绫君已有发现,“师将军,你来看。”

师玄邵走近,只见叶绫君掀开三个大木箱,里面全是酒,其中一个箱子已空了大半,师玄邵拎出一坛酒,只见酒坛外金纸上写着几个字,师玄邵疑惑道:“怡芳白露?是怡芳镇的名酒。这酒虽说不便宜,但也不算十分名贵,这酒的数量也不上不下,恐怕很难当作徐渭贪污的罪证。”

叶绫君拿过师玄邵手中的酒坛子,拆开坛口金纸,去掉坛封,坛内酒液清澈,醇香酒气扑鼻而来,入鼻后回味悠长,经久不散。

叶绫君道:“这些可不是普通的怡芳白露,我与瑞安曾是怡芳镇人,对这酒再了解不过。以金纸封坛的怡芳白露自重光十六年后就不再产了,所以这些少说是存封十年的陈年佳酿,这酒的色泽气味也作不得伪,照如今市价,这样一坛怡芳白露少说能卖二十两,将军若不信,不妨亲口尝尝。”

“二十两?单论价格已不输醉月轩的十年醉仙醴了。”师玄邵懂酒,这酒的甘醇气味确为上品,他看着这坛貌不惊人的怡芳白露笑道,“看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想必不仅之前搜查库房的捕快们没认出这酒,就连掩盖库房线索的人也不知道这些酒这么值钱,仓促之间也顾不上将这些死沉死沉的酒坛子藏起来。”

叶绫君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些酒,“这还真是巧,将军还记得那日在书市那个富家少爷王奕吗?怡芳镇有三家都产这怡芳白露,其中风头最盛的便是怡芳镇首富王家,怡芳镇与临安城毗邻,王家又有刘蟾这个做士曹参军的亲戚,王家能在怡芳镇独占鳌头,多半也有这位刘参军的功劳。”

师玄邵立刻明白叶绫君的意思,他想起了什么,快步走过去拿起徐府库房的记录翻开,“你看这账目,永宁六年六月,士曹参军刘蟾赠怡芳白露十二坛,这是刘蟾第一次给徐渭送酒,书房里那些画上所记的最早时间也是去年六月,且自去年六月起,几乎每过一两个月刘蟾就会寻个由头送来十几坛酒,这样频繁地送这么贵重的礼,要说没猫腻只怕我家柑橘都不信。”

叶绫君被最后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带跑,“什么?柑橘?”

师玄邵笑道:“我家养的猫,因为团起来时像个橘子,干脆就叫柑橘了,日后若有机会给你看看,那家伙明明是个男子汉,一天天就会撒娇骗隔壁小姑娘家的糖吃。”

叶绫君失笑,这人还真是什么情况下都是这副不紧不慢的悠闲样,说着案子又能想到猫。

师玄邵见叶绫君虽没接话,但不自觉地真心笑了,总算不是之前那样要么公事公办要么假意恭顺,他也跟着心情好起来,语气都比之前轻快,“走吧叶姑娘,咱们去士曹参军刘大人府上拜访拜访。”

“走之前还有最后一样东西,你看看你身后墙上。”叶绫君指指师玄邵背后。

师玄邵回身,只见墙上挂着一张弓,比寻常的弓看起来更小巧,师玄邵取下弓试着拉了拉,“奇怪,军中步弓一石,骑弓七斗,看这弓的力道差不多只有五斗。徐渭身为六品军器少监,虽不是什么弓术教头,可也不至于拉不开一石弓吧?”

师玄邵打量着这弓,忽然想起来叶绫君先前说过的话,恍然大悟,“徐夫人!你先前说,她的手除了小指与拇指,其他三指都有很厚的茧,常年拉弓的人手都会有这个特征,小指拉弓时着力不多,拇指则可以戴扳指护着,所以茧没有其他三指厚。这五斗弓男子用起来力过于轻,若是给女子用就很合理。可这个徐夫人一见我们就说她是个只管内宅中馈的弱女子,她在撒谎!”

叶绫君点点头,“不错。她第一句便是谎话,后面的话多半也没有几句是真。我猜徐渭做的事她并非全不知情,徐府里的线索能被清理得这么干净,多半是徐夫人与徐弘事先得到消息,而后徐弘以接祖父母的名义将那些线索装上马车,赶在捕快们到达之前将徐渭的罪证带出徐府。至于书房里那箱画卷和库房里的怡芳白露,要么是时间仓促有所遗漏,要么就是这些线索过于隐晦,连徐夫人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会出问题。只是还有一点我没想通。”

师玄邵稀奇笑道:“难得,也有叶姑娘想不明白的事?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叶绫君没搭理他贫嘴,答道:“假设徐渭的同谋就是刘蟾,此案案发没多久,临安府差役、临安军甚至是你就立刻得到了消息,按理说刘蟾知道徐渭之死可能牵扯出他们之间的污糟事,除了给徐夫人通风报信,他应该还会尽量让此案晚一些被捅出去,好争取时间湮灭更多证据,可他为什么没这么做?”

师玄邵听后神秘一笑,“说到这事那可就巧了,那日帮了你和你弟弟后,我得知李威那日当街包庇王奕是仗着他上官刘蟾的势,我便一纸举告书递到了临安知府案头上,刘蟾在徐渭案发那日早上被勒令停职,他除了给徐夫人通风报信,什么也做不了。啧,这么想来,这个刘蟾怕不是正裹着被子,在被窝里一边发抖一边扎草人咒本将军吧?”

叶绫君这次真没忍住被逗笑了,跟着打趣道:“我朝禁巫蛊,若真能人赃俱获倒省事了。”

注:十斗为一石。古代一般步弓一石,骑弓七斗。参考这些,所以设定女子学弓如果用偏轻的拉力,五斗相对合适。

小剧场:

【在一起后】

叶绫君:(沉迷撸猫,无心理会师玄邵)

师玄邵:(暗搓搓盯着叶绫君怀里撒娇的柑橘)

柑橘:(挑衅)喵。

师玄邵:(拎走喵喵叫的柑橘,自己躺到叶绫君怀里)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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