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阴阳医馆的门环锈迹斑斑,显然荒废许久了。
萧遥跟着赵鸣黯穿过屏风,浓重的药气熏得她眼前发花。
就昨天的情形来看,赵鸣黯无疑是只法力高强的鬼,虽不知他的目的,但好在他们已经达成了合作。他暂时应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廊柱上挂着许多琉璃盏,每盏都囚着团挣扎的魂火,蓝的是怨气未消,红的是杀孽太重,最里间那盏泛着金光的......
萧遥隔着纱帘看见个肚皮滚圆的老者被捆在寒玉床上,三只药童模样的小鬼正往他嘴里灌漆黑的汤药。
“那是前任灶王。”赵鸣黯突然垂眸看来,“吞多了供奉的贪念,正在洗胃。”
每灌一口,老者周身便腾起黑雾,顺着屋檐垂下的锁链汇入中央丹炉。
“大人,这是您上次遗落的酒筹。”青衣女鬼迎面走来,递上手中的刻满咒文的玉扳指。
“所谓捉鬼……其实是为了给他们治病?”她有些头皮发麻,手指不断摩挲着判官笔上新浮现的阎罗纹。
“没办法,不能让恶鬼祸乱人间。虽我只是挂名,到底还有一份责任在身。且如今地府结界动荡,只好先在此处安顿一些时日了。”
“难道这就是净化程序!”脑子灵光一现。
赵鸣黯的玉铃突然急响。
他拉着萧遥疾退两步,前方站立之处的地砖轰然塌陷,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水面。十八道锁链破水而出,捆着个苦苦挣扎的夜叉。
“九十七号急诊。”赵鸣黯将银针扎进夜叉灵穴。
夜叉的眼睛突然睁开,目眦欲裂。
血色瞳仁里映出一个身影——玄衣人高坐阎罗殿,朱笔点过之处,万千恶鬼没入忘川。
剧痛贯穿太阳穴,萧遥踉跄跌倒在地。
梨花巷三更天的雾气总带着清香。
萧遥蹲在屋檐滴水处,看着青石板上符纸墨色凝成“甲申年,妇悬梁”六个字——这是赵鸣黯从阴阳医馆拿走的问诊笺,此刻正被怨气催成索命帖。
赵鸣黯用伞尖突然挑起层层涟漪,符纸悬空。
“红衣鬼生前曾是为绣娘,意外卷入富贵人家家族秘事,在新婚夜惨死了……”他腕间玉铃轻晃,伞面浮出金线勾勒的梅花。
萧遥叹了口气,摸摸袖中的木盒,里面是赵鸣黯叮嘱的朱砂。
“大人……您带路吗?”
赵鸣黯抽出画轴向外抛去,画幅展开后不断扩大,几乎占据全部视野,整条巷子悄然褪色,景物边缘还附着斑斑墨迹。
萧遥不敢多言,只是摸摸跟在男人身后。眨眼间两人已经进入画中世界。
走了不久,喜烛爆开的声音惊到了路过的黑猫。
赵鸣黯伸手将猫揽入怀中,两人侧身转进胡同。
新娘正坐在铺满红枣桂子的床上,嫁衣上的金丝线串着珍珠压着红色鸳鸯被。
系统光幕在珍珠帐上浮现。
【患者档案加载完毕】
——柳氏,庚子年七月十五溺亡,怨气值89%。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萧遥捏紧袖中判官笔。
喜班子的唢呐声音高涨,喜轿上的大红花随着颠簸乱颤。
两人站在朱漆大门前。新郎扶着新妇,新娘稳稳踩上红毡。
黑猫突然从赵鸣黯怀中跳下,二人悄然跟上前去。
暮色降临。
盖头掀起,新娘眼中错愕满盈。
合卺杯沿残留的苦杏仁气息混着龙涎香,在她喉间烧成刀刃。
珍珠鸳鸯帐上金线绣的并蒂莲突然扭曲,酒水砸上帐面。
新郎官腰间那枚羊脂玉佩在烛火中泛着光——那根本不是她亲手系上流苏的定情信物。
“看清楚了吗?我是谁?”他恶狠狠地说,窗棂外惊雷炸响。
新娘撞翻了青铜烛台,火苗顺着窜上帐幔。
后腰抵住雕花窗棂时,她摸到袖中暗藏的银簪——赵郎昨日突然塞给她的及笄礼,簪头淬着幽蓝的冷光。
“你可知为何选在七月十五成亲?”男人伸手掐住她咽喉,玉佩金链在腕间叮当作响,“鬼门关开的日子,送你……”
新娘突然反手将银簪刺入他肩胛。
风雨越来越大,萧遥手中的画轴被狂风吹得呼呼作响,那块玉佩竟穿透绢帛飞入雨幕。
后来府衙卷宗记载:……苏氏女登轿前突发急症暴毙。送亲队伍途经落魂溪时遭天雷击中,十五口人溺毙于暴涨的溪水中。
仵作验尸后还用朱砂特别标注——新娘十指嵌满棺木碎屑,天灵盖处有利器重伤。
后来的一切如病历所说。
当夜雷劈喜轿,回程的送亲队伍全死在了那条小溪里,血水流了一整夜。
腥甜的腐气蔓延,镶金棺材里新娘安静地躺着,手中紧握着那块玉。
亲眼瞧见红衣女子的经历,萧遥感觉心口憋着一股气,惆怅难消。
柳家的槐树下,玉佩高高挂在枝头,周围青烟袅袅。
萧遥将画轴往空中一抛,万千红丝汇聚成形。
新娘盖头下的笑声凄冽。
是他先负了她。
女鬼伸手虚抚上玉佩内侧的“百年好合”。
画轴燃起的青烟里浮现往昔种种,“后来他步步高升,娶了宰相千金。”盖头被风吹起一角,嘴角弯起,似是自嘲。
百年老树的根系纠缠着七具白骨,每具都穿着沈家特有的云纹袍。最年轻那具尸体正是那年失踪的沈家长孙。
她死后化为鬼魂,才知晓了沈家与赵家的暗中交易。素有清誉的赵家大公子怎会看上一届小小绣娘。
她早该想到的。
后来她的怨气缠上了沈氏全家,赵家也在影响下渐渐消声。
“你是赵家后人?”她冷冷地看向赵鸣黯。被困在画中时,她隐约听见二人谈话,得知此人是现任赵家家主。
“非也,非也。我只是借赵姓一用,和他家并无干系。”
“也是,赵家家主怎会是一只恶鬼。”她似是还留有一丝情意,赵家当年才得以逃脱鬼手罢。
女鬼手中玉佩上的“赵”字慢慢化开消散,“柳”字浮现。
趁此间隙,萧遥拿出判官笔,蘸取朱砂,倒悬笔尖点向画中女子。她眉头舒展,默许了萧遥的动作。
红丝穿过了柳氏的眉心,肿胀的面皮一层一层剥落,露出清秀的面容。
画轴剧烈震动,红衣身影被定格入画。画中她伸手接住一朵下落的槐花,泪水冲淡了嘴角的血迹。
周围黑气翻涌,碎玉坠地。
【任务完成】
萧遥沉沉睡去。
晨雾还未散去,竹帘外透进淡淡的暖光。
再醒来发现自己趴在书画铺的木凳上。《百鬼图》和判官笔安然无恙地放在桌案上。
赵鸣黯留下了一张字帖。叫她醒后第二日去医馆报道。
今日时间还早,萧遥简单整理了一下近期的画,将它们一张张堆叠整齐。最近夜间活动太平凡了,自己几乎没睡过安稳觉。
她深叹一口气,望着钱袋里几个铜板发起了愁。
书画铺的后院别有洞天,当初装修门面省下钱全花在这儿了。
她披上半旧的麻衫,赤足踩过浸着池水的青砖。水下那抹赤色受到惊扰,忽的不见踪影。舀起一瓢水,泼在荷叶上,好不快活。
午后小憩,她梦见鲤鱼化作仙女踏云而来。
“不如今天就画鲤鱼好了。”
拿起一块烟松墨徐徐转开,在废纸上试着勾了勾。
今日手感不错。
回忆着鲤鱼游动的模样细细勾勒,几笔弧线下去。鱼儿跃然纸上。
待日落西山,茶香盖过墨香。
“小友这锦鲤若以金粉相饰,我出三倍价。”对街的酒肆掌柜打着算盘走近。
“烟松如墨,朴实无华。这张《锦鲤图》怕是与掌柜有缘无份了。”萧遥笑着相迎。
恰巧此时,茶肆娘子送来三枚铜钱和一盏龙井,是之前画的茶牌工钱。
送走二人之后,萧遥上街去了。
摊贩趁着夕阳赶紧收摊,几个幼儿缠着会画糖画的老者。
她走进常去的书铺。老板拿出之前存放在他那儿的玉笔洗:“前几日有位大人看见了你在茶肆画的招牌,说要向你订画。”
“知道你有些风骨,所以赴约由你。”说着从架上找来之前定好的画纸。
萧遥向老板道谢,抱着新得的纸穿过夜市。
第二日。
医馆后院的引魂香燃到第七炷时,柳氏的魂火终于褪去血色。
二人回到阴阳医馆最高层的书房。赵鸣黯将阎王印残片按进萧遥掌心。
“报酬。”
残片触及皮肤的刹那,她看见更多记忆:青衣少年蹲在忘川边熬药,水面映出他背后飘着的许多把红伞。
“大人,这是……?”萧遥怯怯开口。
赵鸣黯提笔的手顿了顿:“这是我。可惜那时我年少无知,只因师父说过,等攒够百把功德伞,就带我去看人间四季。我便只好乖乖熬药渡魂。”
“如今还差十八把。”他对上萧遥的眸子。
“待你完成百鬼图,助我得伞,我便许你脱离地府管束,如何?”
“碎片攒齐,阎罗指令便可抹去,到时地府系统自然就脱离了。”他补充道。
萧遥靠近画卷,赵鸣黯笔下竟浮现出地狱实景:忘川两岸飘着红伞,每把伞下都是残缺飘渺的游魂。
“您家中那位姨娘,现在可好?”萧遥其实一直惦记那位,碍于自己的身份悬殊,迟迟不好开口。
如今见大人神色好转,才敢试试。
“她已无大碍。”赵明黯对这话题并无兴致。要是他与那赵家真无干系,那这姨娘的身份也当存疑了。
“下位患者,本该在百年前就入轮回。可当年恶鬼暴动,我只好先把病重的存封进画。”
话音未落,医馆大门轰然洞开。
阴风卷着青铜马车闯进来手。马夫递来的问诊笺浸着忘川水,墨迹斑驳处依稀可见。
“病患:画皮鬼,病灶:思乡”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