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半天,回到自己的闺房已经四更天。累归累,可尚如卿却睡不着,坐在妆台前拿着黛笔来回摆弄,长吁短叹。
她不睡,檀珠也跟着没得睡。檀珠站在她身后殷勤的为她捶肩敲背:“小姐,我劝你赶早死了拐人那条心。大少爷都提早防着我们了,以后哪还能成功?况且,你是堂堂骠骑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还怕没人娶吗?”
她这一说似乎又勾起尚如卿的痛处,她噌地放下黛笔,有些忿忿的问檀珠:“你家小姐我今年岁数几何?”
檀珠不明所以的回答:“二十有四。”
尚如卿闻言悲怆一声。
“工部侍郎家与我同龄的女儿她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檀珠醒觉起来忙宽慰道:“小姐你不是常说姻缘天注定,勉强不得么?再说你以前还说女子不一定要嫁人呢。”
“话是这么说,可我也不能总让爹为我挂心。一个前骠骑大将军为了我的婚事到处低头多掉身价?”
“那你也不能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呀。”檀珠实在不明白她家小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可是看到喜欢的男子不主动点,万一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对于这点,檀珠嗤之以鼻:“只要是长得俊美的小姐你都喜欢。长安城别的没有,美人最多,你能拐得了几个?还是踏踏实实些的好,至少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受罚或是被捉住进牢房。”
“那怎么够刺激。”
檀珠欲哭无泪。她才没那么大的胆子陪尚如卿玩刺激。一不小心,就刺激得掉了脑袋。
“小姐,难道拐人回府就是你所谓的功勋?”
尚如卿答得理所当然:“当然。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说完又想起被尚重远捉包之事,不禁戚戚然。她从玉枕底下捞出一个本子翻开,拿起黛笔在其中一个人名之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这算哪门子的功勋?她是将军府的小姐,又不是哪个山头的大王,靠着强抢多少民男来炫耀实力……就她敢三更半夜爬墙入屋把人回拐家就已经够“功勋”了。
檀珠绝望的想,她家小姐会变成这样一定是那时从树上摔下来的缘故。不仅毁了脸,脑子也摔坏了!
好不容易睡下的尚如卿犹在睡梦中流连,就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拉扯。她实在扛不住了才艰难的睁开沉重的眼皮,抬头去瞧是哪个不长眼的打扰她休息。
眼前一张脸由模糊到清晰,由陌生到熟悉。她揉了揉眼,顿时感到万分委屈:“三姐?我还没睡够呢,你这么早来我屋里做甚?”
尚如卿的三姐名唤尚如兰,比她年长两岁。长得与尚如卿不大像,却比尚如卿漂亮。与顽皮的尚如卿相反,她知书达礼,举止端庄,矜持有度,一颦一笑都像洁白梨花盛开,满园馨香。
今日尚如兰穿了件缎织掐花对襟外裳,流彩飞花百合裙。如此热烈的色彩在她身上却显得淡雅,一点都不俗气。
她轻轻推着尚如卿,声音透着大家闺秀该有的语调与轻柔:“小卿,快起来。再睡可要挨爹的骂了。”
“这才什么时辰?求你让我多睡会儿。”
“已是日上三竿。”尚如兰没得法子,只得站起身将她拉起:“府里来了贵客,爹让我们都去问候,你再赖床被爹责怪我便由你去了。”
一听贵客,尚如卿的瞌睡虫已经散了一半:“来将军府的不外乎就是朝廷的那些官员和自家亲戚,什么贵客连我们这些待嫁的深闺小姐都得露面?”
尚如兰浅笑道:“你去看了不就知晓?”
尚如卿抵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只得爬起身来洗漱。尚如兰在等着她洗漱的时候,看到尚如卿放到妆台上的一个本子,随手一翻却见上面写了许多男子姓名,有些被打了大大的叉。
她微微皱了皱眉,翻到写有姓名的最后一页。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皱起的蛾眉才浅浅散开。
尚如卿洗漱好和尚如兰一同前去正院大堂的路上,尚如兰问起那本子的事。尚如卿无所谓的回道:“都是些我看上的男子。”
尚如兰的脸便羞涩得染上一片通红。这种大胆的话尚如兰说不出来,尚如卿说得如此坦荡荡又觉不妥便柔声道:“姑娘家说话怎么能如此粗俗?一会儿见了贵客别乱说话,知道么?”
尚如兰循规蹈矩,一派老成。尚如卿就是说个笑她都会当真,不是红了脸就是嗔怪她。尚如卿没有捉弄姐姐的趣味,是以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平时并无过多来往。
虽不能聊到一块,但家里只剩这位姐姐,有什么不能对尚重远,檀珠他们说的心事儿也只能跟她说。
尚如卿撇撇嘴,道了句:“知道了,三姐。”
尚如兰倒不知她心思多,对谁的态度都一样。客客气气,端庄持重,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
一晃神两人便来到正屋的内堂。
堂上正中,尚天昊经常坐着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身穿金银线滚边,墨色龙纹锦袍的年轻男子。他修长的手指握着茶杯,垂首轻吹杯中的热气。镶金翡翠玉腰带上挂着一个香袋,两串上好的羊脂玉佩,在衣物窸窣中碰撞,发生细细脆声。
而尚天昊穿一身湖蓝长衫,身板挺正地坐到一侧的位置上。
尚如卿的两位兄长,尚重远和尚明风侧毕恭毕敬站在一旁,一语不发。他们的身板也挺正得很,面色严谨,仿佛面临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尚如卿心想怪哉,还没出声尚如兰便上前两步,轻声对在场的人说了声:“爹,大哥,二哥,我带小卿来请早了。”
尚如卿立马恍然。她就嘀咕着尚如兰没事怎么可能会主动到她院子找她,原来是尚天昊让她去的。
尚天昊点点头,对两人道:“堂上这位是当今圣上,快些跪下请安。”
尚如兰闻言脸色只是微微一变,便屈起身子向堂上的男子请安:“臣女尚如兰见过圣上。”
尚如卿却如瞪大了眼睛傻愣愣的盯着那男子,半晌没回过神来。尚天昊见状,低声叱道:“卿儿,还不快跪下?”
堂上的男子听见了,似乎轻轻笑出一声,缓缓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令人过目不望的俊脸。长眉入鬓,眼如寒星,鼻若悬胆,唇似利刃,堪堪一樽上好的冰冷玉雕。本是肃杀之相却因唇角一颗浅浅小痣徒惹几分媚态。眼神却凌厉,全身散发出一股无形威压,令人不敢随便与之直视。
他嘴角微勾,似笑非笑:“无妨。朕此次是微服私访,礼节便免了罢。”言毕他的目光落向尚如卿,盯着她瞧了瞧道:“早听闻卿小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不同凡响。”
他举手投足间充满威仪,就连尚如卿野惯的性子在他面前也变得收敛不少。
大家都这么屏气凝神,如临大敌似的,尚如卿再胡闹也不会胡闹到皇帝头上,当下便笑笑,学着男子模样双膝跪了下地:“臣女尚如卿见过圣上。圣上过誉,小女惶恐。”
暗地里却觉置气。谁不知道她在坊间名声如何,这位新帝的话听着像在夸奖,暗里却在损她呢。
没人料到她会这样子跪下,众人都惊了神色。这位新帝也是没料到,不禁噗笑一声。他放下茶杯,对尚天昊打趣道:“卿小姐真是个趣人。”
要不是念着皇帝在场,尚天昊都恨不得揪起尚如卿的耳朵骂一顿了。他苦着一张老脸,虚汗潸潸:“圣上过誉。此女生性顽劣,老臣管教不严,若有顶撞冒失的地方还请圣上见谅。”
免得尚如卿再丢人现眼,尚重远十分有眼色的对尚如兰说道:“三妹,时辰不早了,带小卿下去练功吧。”
尚如兰又岂不知尚重远的用心,柔声应道:“是,大哥。圣上,臣女告退。”
等她带着尚如卿离开,新帝不禁有些好奇:“喔,两位小姐也需练武?”
尚重远答道:“家父常教诲我们需时常谨记身份,莫要忘本。”
“这么说,尚卿是个例外?”
尚明风上前拱手道:“臣自幼体弱,对武学的悟性也极差,只能退而求其次多读些书了。”
新帝若有所思道:“卿小姐行路如风,步伐稳健,倒和尚老将军身姿有几分相似。”
尚天昊如实回道:“小女在这方面很有天赋,确是块练武料子。可惜身为女子,不能一倾所长为朝廷效力。”
“是么?”新帝低声浅笑,意味深长。
话分两头,尚如卿跟尚如兰已经回到后院中,尚如卿才问起:“三姐,皇帝不是才登基三年?这么快就把自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处理好出来闲逛了?”
尚如兰知尚如卿是心直口快的主,柔声道:“幸亏你不是在圣驾面前说这些话,不然有几个脑袋够砍?”
尚如卿嘀咕:“可我说的是实话呀。”
先帝虽然殁得突然,但早已拟定好立太子的圣旨。可圣旨一宣,朝臣哗然。
被立为太子的居然是个小小嫔妃所生的黄毛小儿,其它热门人选的皇子当下像被人狠狠掴了一巴掌,屈辱得很,自然非常不忿和怀疑。于是一同质疑这道圣旨的真实性,甚至三三两两联手,找那位小皇子不痛快,想让他知难而退。
不久之后还真被他们找出这是道假圣旨的证据,于是那位准太子就像挡路石一样,被狠狠踢开了。万幸那时个个皇子都想当皇帝,谁都没闲心再去踩一脚丧家之犬。
少了一个威胁,还有更多威胁。原本联手抨击准太子的那些皇子们开始和支持他们的朝臣明里暗里勾心斗角起来。今日不是你栽赃陷害我,明日就是我使计暗杀你。
不过他们也没斗多久就被迫面对现实了。朝中不可一日无君。诸位皇子又你争我夺,大有不死不休之势,万一这时有人造反,这个天下不得随时易主?不得已,朝中说得上话的元老重臣只得挽起官袖,出面暂管朝政。还左右折中推了皇后所出的嫡皇子继太子之位,待其到了弱冠之年便登基为帝。
这位嫡皇子就是如今的御轩帝,季淮思。虽坊间有传言说他这个帝位是捡来的,但今日一见,尚如卿倒觉未必。
那人身姿挺拔,周身都笼罩着一股王霸之气。就是轻轻一笑,自骨子里散出的威仪就让人没来由来感到畏惧。自他登基以来朝堂内外都变得井井有序,无论家务事还是政务都处理得干脆利索,颇有开国皇帝肃垣帝的风范。
这样的人中龙凤,就算现在不是皇帝,他日那帝位也非他莫属。
只是……尚如卿隐陷约约觉得,她似曾在哪里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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