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间里向芙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模样稍显成熟了一些。她朝谢熙桐微笑,依旧是淡然的,疏离的,仿佛他们仅仅只是相识的陌生人罢了。
“我没想到会在这儿与你重逢。”谢熙桐颇为感慨:“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幽州。”
她又不傻。一直留在幽州等着被季淮思找回去么:“我是无牵无挂之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可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那得多无聊多闷?”
假若没有遇见他和季淮思,说不定她还真会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
谢熙桐看着她说无聊说闷的模样,亲切又熟悉,不禁莞尔:“是么?倒像是你性子。”
“倒是你,怎么成了药材商人?”刚才见面时她都惊到了。那个世家子弟,浑身透着清贵之气的谢熙桐居然成了商人。如果不是听到她熟悉的声音,看到她熟悉的脸,打死她都不信。
谢熙桐没有掩饰,爽快的回答说:“御轩回到封地之后,我便辞去国子监主簿一职,成了可以云游四海的商人。”
“……谢尚书没拦着你?”他作为谢家独子,居然能这么轻易离开谢家,向芙表示不大相信。
谢熙桐继续道:“自然拦着。我现今虽说能云游四海,最终还得回去谢家。”
向芙听懂了:“所以你所谓的云游四海只是出来历练罢了。”他一向认真讲究,又怎么可能像她那般自私?
“你呢,这几年过得如何?”
没料到谢熙桐会问自己,向芙愣了愣才道:“我也在云游四海。像那些江湖侠士一般,做些善事,收些善果。”
听她聊着近况时开心满足的模样,要比在幽州见到她时更加开朗自在多了。不知为何,谢熙桐脑里突然浮现出季淮思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遇到她的是你,与她有缘的亦是你才对。
兜兜转转,居然与她又再次重逢,或许他和她真的有缘也不一定。
谢熙桐都知道季淮思和季淮冽对尚如卿有着怎样的情意,所以一直都在作壁上观。可如今季淮冽已经娶了妻后,季淮思也不再对尚如卿有所牵挂。他是否可以从壁上走下来去直面她,直面自己的真心?
“那……等捉到盗贼后,你愿不愿意与我一同云游四海?”
向芙愕然瞪着他,似乎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惊凝还有些忐忑:“你此话何意?”
谢熙桐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秋风穿堂而入,屋内凉风习习,拂过梨瓶上开得正艳的韭莲。窗外天边的晚霞连接着天与地,艳丽凄美。橘红正红朱砂,深浅不一,万物跟着染上一层朦胧的红色。
他想他该正视自己,正视向芙。
他抬眸,星辰般的眼睛凝望着她。那样的温柔让向芙没来由去感到心脏一阵紧缩,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他的声音也染上了天边晚霞的绮丽:“小芙,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兰丫头。”提到尚如兰,向芙愣了愣,却没有打断他的话。
“我没有怪她做了那样的事,并不是我爱屋及乌,不忍责怪。而是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将兰丫头当成原来那个胆小又惹人怜爱的小姑娘,需要有人去呵护照顾。直到知晓你去了边关方才明白,你们都已经不是一直跟我身后的小姑娘了。那时我便死了心,想着只当你们的邻家哥哥足矣。”
他顿了顿,很自然的抬手将向芙被风吹乱的散发顺到她的耳边。指尖不经意与她耳上的肌肤触碰,凉凉的又有些粘稠感。向芙像听傻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收回修长的手,她才后知后觉涨红了脸。
“然而……我还是错估了自己。当我知道你病故的消息,我难过了许久。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醉酒,完全失了往日的冷静和自持。你一定不知道,我难过的并非你病故,而是直到你病故,我才真切了解自己的内心。觉得没有你的世间,一切已然失了意义。看不到你的一颦一笑,世间万物都没了颜色。我竟会如此……非你不可。连我自己都惊讶,心里脑里装的为何全是你?可我亦很矛盾,如若我那么喜欢你,这些年来对兰丫头的思慕又算什么?”
谢熙桐忽然顿住了。良久,他朝向芙凄惨笑道:“想来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愚人吧。”
向芙静静听着他的肺腑之言,内心十分复杂。有惊喜高兴亦有悲愁困惑。向芙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谢熙桐知道她有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又苦笑道:“我并未想过对你说出这番话来。我只想当成自己的秘密,永远藏在心里。错爱多年,我没有资格像御轩,像圣上那般对你表明心意。”
他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拉过向芙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掌心之中:“但天意让我又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你。这或许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故我不愿继续藏下去。”
向芙心猿意马,直愣愣地盯着谢熙桐俊美的,温柔的,深情的脸。她喉咙像有什么东西卡着,吐不出半个字来。只有身体的反应很快。她缩回自己的手,交握到胸前。她能听到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她无数个曾经都梦想着能能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可现在听到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和疼痛。她没办法再与谢熙桐对视,急忙别开目光,带着些微颤抖的声音说:“或许这也是你的错觉。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感情深厚自然不比旁人。”
“不一样,小芙。那时我看到你与御轩说话,我心里充满了焦躁。看到你与那位周捕快亲近,我也十分不悦。从我醒悟到自己如何看待你时,我便知道,你之于我并非是兄妹般的情谊。我从未如此想独占一个人。那种陌生的感觉似乎自己都变得不再是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已经迟了,镜仪。”向芙凝望着谢熙桐,他的眉眼她曾经无数次描摹过,江河湖泊,辽原山川,万分熟悉。她叹息般开口:“知道你对我有情意我很开心。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我也曾喜欢过你,那么多年都未曾变过。但是……事过境迁,一切都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什么都晚了。”
谢熙桐呆呆地回望她,心里的热度一寸一寸被冰寒覆盖:“你喜欢我?”
向芙自嘲一笑:“是啊,曾经。”
“……现在已经不喜欢了么?”
哪是不喜欢。向芙知道自己对谢熙桐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只是从她接受季淮冽时起,她就与谢熙桐再无半分可能。是她亲手断绝了对谢熙桐的爱慕,亲手葬送了自己最纯粹的情意。
季淮冽负了她,却也让她明白到——无论多么真心诚挚,多么执着偏爱,用错方式的话,爱便成了伤害。
季淮冽用错了方式,她也用错了方式。
“嗯,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她笑得那么苦涩,那么牵强,让谢熙桐的胸口感到阵阵疼痛,好像胸口被人生生剜掉了心脏。
其实,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并不重要。他说出这番话也并非想束缚她,只是希望她明白自己的想法,知晓自己的心意。
他知道,无论谁都无法束缚住她。她就像是只能在室外盛开的木棉花,无法居于室内。能像此时这样两人面对面坐着,闲聊一二,已是幸运。即便如此,他也希望自己能离她更近一些,陪在她身边更久一些。
哪怕终将要分开,也要争那短暂的朝夕。
“我明白了。可我还是想与你一同云游,以朋友的身份。”
朋友的身份?向芙怔然。她还能与谢熙桐当朋友么?或许确是有那样的选择。承如他所言,是他与她有缘才会一直遇见。
既然那么有缘,她再怎么躲下去都是徒然。她也是时候去面对,而非一直躲下去了。
向芙深吸一口气,灿然笑了笑:“是啊,我们是朋友。”
谢熙桐跟着笑言:“商人行走四方总会有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可以当我的护卫保护我。我会给你工钱。”
向芙听他说得一本正经,开怀地笑了起来:“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你找借口留人。好,我就陪你走这一程。你不必给我工钱,包我食宿就好。”
看到久违的熟悉笑脸,谢熙桐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向芙的头。向芙却像知道他想做什么,恰巧地站了起身拿起帷帽:“我去准备行动需要用到的东西,先走了。”
“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谢熙桐也跟着起身,言词亲昵又关切:“还有,万事小心,别伤着自己。”
“好。”向芙笑得灿烂,应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谢熙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踩着沉稳的步伐出门下楼,心中仍有一股郁结久久不散。
有些人错过便是错过了,纵使有缘却无分。
至少,她还是答应会陪他一同云游。哪怕只有这短暂的一程,于他而言亦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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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芙乔装成一个十分富有的珠宝商人入住龙来客栈。入住时便特意显摆,出手阔绰得赏了几个店小二一些碎银。。果不其然,引起了盗贼的注意,在她入住龙来客栈的第五天晚上,盗贼就忍不住动手了。
当日向芙日间出门了一趟,直到入夜才带着两三包东西回来,放到桌上。她并没有整理带回来的东西,,而是早早睡下了。将近丑时,向芙忽然听到屋外传来奇怪的声音。她没有去开门,依旧假装睡得很沉。
丑时一到,屋顶便传来轻微的悉索声。借着投进屋内的黯淡月光,向芙瞧见有道黑影从屋梁上吊了下来。黑影用一个银钩将桌子的东西牢牢勾往,轻轻的悄悄往上拉。向芙见人赃并获,时机已到,捉起放在床边的长刀便袭了过去。
黑影没料到有此变故,身体一抖,银钩上的东西猛地掉了下来。散落一地——居然是三包石头!
向芙来势汹汹,盗贼来不及骂娘,见状不妙,立即用匕首割断了绑在腰上的麻绳,破窗而逃。没料到,窗外的街道已经站了好些捕快。他们见到逃逸出来的盗贼都纷纷拔出武器将盗贼围住。盗贼能多次得手自然狡滑无比,他很快逃出的捕快的重重包围,向郊外逃窜。
结果没跑出多远便被向芙追了上来。向芙将人逼至一处角落,与捕快们前后夹击。盗贼没了逃路,只好硬着头皮与向芙过招,希望能从她这里突出重围。然而盗贼低估了向芙的身手,两人过招数十,盗贼渐渐处于下风,一个闪神便被向芙擒住。
将人带回衙门连夜审讯,才知道这个盗贼以前练过几年功夫。他原本想去闯荡江湖,结果生活不尽人意便藏起身手,成了龙来客栈的一个伙计。会当起盗贼是因为某次从一个毫无防备的珠宝商人那里顺利偷到露在身外的财物。贪念一起,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为何会选在夜半丑时行窃,据他所说一是因为夜深人静好得手易脱身,二是想显得自己有特征和个性。
向芙当下嗤之以鼻。说做贼还讲究特征个性,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劫富济贫的义贼吗?不过,若非他这么讲究,他们还没那么容易捉住他。
盗贼捉住了,失物也都物归原主。县官对向芙感激不尽,拨了赏金给向芙之后还想聘用向芙成为衙门里的一分子。可等他派捕快去龙来客栈请人时,人已经走了。听掌柜的说,她是与那位姓谢的老板一同离开的,也不知道去哪儿。
捕快们面面相觑——莫非两人一见如故相伴而行了?
这边厢,向芙坐在谢熙桐雇来的马车之中,一手掂着钱包里的二十两,一手掀开车帘看外面的景致。一路行来山清水秀,不时见到农家百姓在收庄稼,摘果实,还有小儿坐在溪头嬉戏玩闹。和平安宁,令人心生愉悦。
出了水云镇,向芙放下车帘问一旁的谢熙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谢熙桐正低头拿着纸笔在记东西。听到向芙发问,柔声回道:“向北走。听说那边盛产人参灵芝,我们可以去看看。”
人参灵芝啊,还真的都是药材。谁能想到谢熙桐当起商人来也十分得心应手,教人刮目相看。不过谢熙桐一直都那么优秀,就算不当世家子弟,他也能好好养活自己。
此去山长水远,她既然答应陪他走这一程,她便要说到做到。日后会如何日后再说吧。
向芙点头,“好,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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