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它震天一吼,我倒吸一口冷气,它从天飞降,我抓起镰刀奋力一劈。
“呜——”它一声哀鸣,委顿在地。是一只瘦野狼,我居然劈中了它的脑袋。我抽出镰刀,连忙又在它脖子处补了几刀,几乎把整只狼头都差不多要割下了,我才停了手。顾不上血污,我将野狼抱在怀里取暖。潺潺的狼血温温的,我连忙凑过去,大口喝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靠一点点吃着狼肉,苦苦煎熬。等到狼肉也吃了大半,我终于知道,除了自救,没有人会来救我。我拿镰刀一点点刮掉岩石上的苔藓,一点点凿出攀爬的凹槽。最后一顿,将最后剩下的原本两顿吃的狼肉,一口气全部嚼完。就算摔死,我也要做个饱死鬼。
我战战兢兢往上爬,小心翼翼慢慢的,终于出了深沟。我欣喜若狂,很快找到自己来时做的记号,马不停蹄,走了几个时辰,终于出了山。
我雀跃着朝村子奔去,奇怪的是,村子里没有一点灯火,周遭鬼气森森,静得可怕。我跑回家,门前倒卧着一个人,我走近一看,是一具冻僵的尸体,再仔细一看,竟是王大夫。我来不及哭出声,退两步,脚边又是两具尸体,是村长和文三。
我家周围,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都是同村的人,都死于非命。奶奶还在床上,她床边是张婶的尸体,张婶瞪大眼,张大嘴,表情极为惊恐,被人割了喉。我赶紧去看其他人家,终于发现,除了我之外,村里一个活口都不剩。他们家中存着年货,墙上挂着熏烤的鸡鸭,桌上摆着平常吃不到的好菜,但上至白发苍苍,下至蹒跚学步,都被杀了。
“对面这座山可是叫罗公山?”
我冷冷答道:“不是,叫箩筐山。山的形状像个破箩筐,所以叫箩筐山。”
“这条河呢?”
“叫箩筐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恶狠狠道,有一种恶意胡说的快卝感。
“你是本地人吧?”他转头望我。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路过的。我可不是本地人。这一带到处口音都差不多。我就是流浪儿,四海为家的。”说完,方觉得自己解释得有点多了。
他看着我,目光好像能把人的心思看透,抬头望着我荒废的家园,悠然道:“听说这村子前些年都是有人住的。”
“不清楚哦。这破地方鬼气森森的,只有先生你才会专程想来看。”我装作无聊不耐烦地低了头,怕再说自己会忍不住想哭。
全村被屠已经一年多了,官家以山匪劫掠断了案,村子被彻底遗忘。这一年多,我到处流浪,天天乞讨,经常偷东西,成天遭人打骂,跟野狗争食。终于想家想得太厉害,半个月前悄悄回了镇上。镇子太小,我怕给人认出我,连乞讨都不敢,却又舍不得离去。一直想回村子一趟,又本能地觉得危险,不敢轻易涉足。直到今天,在酒楼前听有人打听“大关村罗公山”,我连忙趁他出门时凑过去,自告奋勇给他带路。
他孤身一人没有同伴,是外地人,三十来岁,穿着一身质地上佳的素白长袍。没有任何花纹,没有旖旎飘柔的丝绸加身,只是普通的布袍,穿上身却有些飘逸风度。头发干燥整洁,用一根白色的发带一丝不苟地系着。举止斯文,出手阔绰。不爱说话,对我很温和。
“饿死了,哎,真是,这大老远的山路呵。先生您稍候,我去找点吃的。”不待他回答,我一溜烟奔向位于村口我阔别多时的家。屋子塌了一大半,废墟中尸骨不见,角落仍残存着黑块血迹,凳子柜子衣物倒了一地。掀开奶奶的床卝上的瓦砾,当初崭新的被褥如今虫蚁蠕爬,奶奶的遗体不在了。那晚我想将奶奶收敛入棺,奈何力气太小,又有带刀的凶人经过,我吓得失卝魂落魄,天不亮就溜出了村。想起奶奶要葬在桃林边的遗愿,我经不住泪水岑岑。抬头,那人好像看过来,我连忙装作擦汗,一边骂骂咧咧:“这破屋子真是到处是灰,破锅找不到一只,反倒让灰进了我眼。”
“看看这附近有没什么荒废的菜地。真是饿死了!挖点萝卜芋头就好了”我拿起小锄耙,飞蹿进了菜地。他并没有看过来,而且相隔甚远,加之这里野草茂密,很好掩护。我根据记忆方位,一把将黑漆小箱挖了出来,我的婴儿小衣服和襁褓布都在。我脱下外衣,将我的襁褓和婴儿衣服放在其中,再将两只最大的萝卜擦干净放进去,系成包袱。这样就不怕他问了。
生起一堆火,我开始烤芋头,吃萝卜。刚想招呼那人一起过来吃,却见村口呼啦啦来了一行人,拿着兵器,气势汹汹地逼近。我连忙往草丛里钻,草丛对面也跳出一个大汉,再看,山脚、河边都同时有了人。
我被包抄了,眼睁睁看着他们逼近。这些凶汉都是镇上赌坊和当铺的打手,其中一人拿出一副画像,仔细瞧了瞧画像,又盯着我的脸直打量,道:“就是这小娃!”
不知怎地,来捉的壮汉忽然跌倒了。紧接着,想抓我头发的也摔了一鼻子灰,似乎有一阵怪风掠过,五六个壮汉都跌在地上,吓得魂胆皆丧,哭叫四散。他们向来横行霸道、威风凛凛,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竟忽然自顾自跌倒。若非亲眼得见,我绝不敢相信世间真有此等怪事。看来真是村里乡亲在显灵,化成厉鬼,替天行道。
我看了看掉落在地的画像,正是一年多之前我穿着花衣、面色红润的清秀模样。现在我污秽满脸满身,头发都板结成块,身上永远有捉不完的虱子。
见他也在看我的画像,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抓我,真的不明白”,我沮丧叹气。
他不追问,只道:“人生在世,总有一些让人迷惑之事。”
出了山路,到了通衢大道,他又给了我一大锭银子,自顾自朝西而去。
望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我却有一丝失落。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仍异想天开地希望有人去关心村民被杀惨祸。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而已。只是,既然并非因惨案而去大关村,那是为了什么呢?这里并非风景名胜,也没什么特色物产,连人烟都没有。屠杀过后,采药的人和猎户都不去那一带。况且他去了,也只是随处走走看看,好像漫无目的地游览。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让人迷惑之事”我叹息,一抬头,官道上传来隆隆响,漫天灰尘滚滚。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是马队!我脑袋一轰,拔腿朝山林里跑。没跑多远,一个绳圈从天而降,将我一把套住,身子被一扯,我摔了个狗啃泥,身子被拖拽着靠近马队。
马队一行少说也有三四十人,每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拿绳圈套我的人在马队的最前列,上身赤膊,露出毛茸茸精壮大块肌肉,下着黑色丝绸裤,见我狼狈样儿,哈哈大笑起来。
我正惊恐,却见马队众人陡然变色。刚才我给他带路的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俯身将我扶起,劲瘦的大手伸了来,就像在我身上捏起一根草屑般,将绳圈捏起。手指头粗的麻绳圈索,竟凭空断了。赤膊大汉大喝,猛力一扯,绳索却纹丝不动。
“你是何人?”马队前列正中,手持银鞭的棕衣人肃声喝问。过路人并不答他。“我们清家堡尤氏兄弟亲自——”过路人拿着圈索一甩,排山气浪平地而起,砂石冲天,烈马长嘶,马背上的大汉下饺子般纷纷跌落。
惊愕中我醒过神来,方才在村里,那几个大汉并非乡亲显灵而摔倒,是因为他。再一看,他冷眉冷眼中,似有超尘脱俗之概。想起奶奶说的罗公,他是罗公转世么?
他再度转身离去,我连忙跟上。这一年多以来,我深陷泥沼不得解脱,日忧饥寒,受尽欺凌,担惊受怕,满腔悲愤。现在,我隐隐觉得,一个解脱出泥沼的机会近在咫尺。
他停下来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解下腰间锦囊,递给了我,再次转身离开。他知道我最需要的不是钱,但是他不想多管闲事,不关心我的死活,也不好奇我的故事。他以施舍我一个钱袋,换得自己的心安理得。
我无奈接过钱袋,但继续跟着他。他不管不理,只当我不存在。步伐从容,没有丝毫凌乱急促,我却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我们抵达下一个镇的酒楼时,我轻轻地拉上他的白袍,怯生生地跟了进去。衣衫褴褛的我不想被当做乞儿赶出去。我知道他能想象自己衣袍上黑乎乎的手印,但他任凭我抓着。跟随他吃完了十分清淡的午饭后,我兴致勃勃地等着看他怎么付账。不知怎的,我就觉得他给我的锦囊是他全部家当。我等他向我开口,但他依旧把我当空气。
小二弓着身走了过来,他却从腰间摸出一把不足两尺长的刀来。我还说他没带把雄赳赳的宝剑呢,原来藏了把奇特的刀:刀柄的另一端不是刀尖,而是平的,周身没有寒光闪闪,而是淡淡温润。
“我把它作饭钱,可好?”周围很多江湖人士,他却没有避讳的意思。小二为难地看着他,随即叫来了掌柜。掌柜笑容可掬,“客官想必也是去哀牢山参加英雄大会的吧?小的虽非江湖中人,却也知道宝剑配英雄,万不敢夺爱的,您看腰带上的玉佩可否割爱”。
我这才注意到他素白腰带上的古玉,很淡雅沉邃的玉,细看却有瑕疵,似乎不是名贵之物。
“这玉不能给你。”他却拒绝了。我刚想豪气万丈给他解围,却有人抢先了一步,而且不止一个。
“掌柜的,算到我账上好了。”异口同声的声音来自相反的方向。一个弱冠少年,身着锦衣,腰佩宝剑,头戴珠冠,剑眉星目,气度不凡。与他同坐的七八人年纪都比他大,个个衣着上佳,身配宝剑,对他执礼甚恭。另一方则是一个孤身的老太婆,她长得并不怪模怪样,但脸色蜡黄,似有重病,且让人觉得她跟“亲切和蔼”的一切词汇绝缘,脸上只有倨傲冷漠。
他们都眼巴巴盯着这把刀,眼睛里泛出惊异而兴卝奋的光。弱冠少年一使眼色,随从取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柜台。老太婆袍袖一甩,一枚手指长短、金属铸造的物件如一杆旗帜一样直卝插银锭之上,更似有千钧重压般,将银锭压嵌进了柜台木板之内。这一出手,举座皆惊。再细看那小小的金属物件,是一枚铸造精巧的小芽,分左右两片叶子,一片金属叶的正面整片覆盖着一层红茸,另一片金属叶的边缘点缀着一层黑粉,“红雪,黑霜,哀牢派!”人群中有人唤出了声。掌柜从柜台后慢慢露卝出脑袋,朝老太婆战战兢兢地恭身行礼。
红雪黑霜叶是哀牢派的标识。在云贵地区,连不是江湖中人的商贩都认得。哀牢派是武林第一大派,声望尤在少林之上,是近期将举行的武林英雄大会的东道主。这神色倨傲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老太婆,会是哀牢派的什么人呢?
修改章节2017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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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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