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给你洗衣服做饭,还可以打扫房间,帮你买东西,端茶倒水……”我搜索枯肠地罗列。
“我不需要丫鬟”他仍是简单地陈述事实。
“你武功那么好,总要衣钵传人。你那徒弟傻乎乎……”我没说完,他冷冰冰打断我,“你偷看我的信。”
“我不是故意的。是那只小鸟主动停在我身上,我也不知道它腿上的是信,我好奇嘛,所以就……”我真的很委屈。
他只是简单伸出手,“把信给我”,我的解释对他并不重要。
我静静等他看完信,飞快思索着接下去怎么办,越想越沮丧,越想越急,不由得自怜自伤起来。他看完信,我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说我聪明伶俐,资质过人,可以传你衣钵,可我也没法证明”我坦率道,“收我为徒,现在看,只是对我有好处。我学了武功,将来行走江湖,高高兴兴地过我喜欢的生活。如果你不收我为徒,我只会是一个柔弱的孤女,受人欺负,遇到坏人甚至会死,完全没法把控自己的命运”。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收我为徒,你能成全一桩美事,感到快乐。”
他看着我,没有欣赏或嫌恶,没有犹豫为难,神色既像打算拒绝又像愿意接受。终于,沉默片刻,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道:“ 想做我的徒弟,就证明自己聪明伶俐,资质过人吧。”
他打发中年夫妇暂且下山,带我入书房。一个桌面大小的书架上,散散放着百余本书。他挑了十本书,放在我面前,分别是医书、农书、兵书、乐谱、词作、算术、水利、天文星象,一本《庄子》和一本《游心剑谱》。
他道:“任选三本,有不懂随时问我,三个时辰后考你。”
我顿时大感头疼。我只在奶奶的教导下,粗粗认识些字罢了。从没完整看过一本书,估计问了也不懂。一炷香过去了,我挑来挑去,还没拿定主意选哪三本。
终于,我拿起剑谱,细细看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对其中内容大为倾倒。一边尝试着练,一边苦苦思考其中玄妙,几乎忘记了还有两本要看,抑或者,我其实知道还有两本要看,但我不愿打断自己,而放下这本剑谱。当他说“时间到”,我只看了一半的剑谱。
我折了一根树枝,开始操练起“游心剑法”,剑谱一共九式,我一共看了将近五式,前面三式看得仔细,也基本领悟,因而演练得还算流畅,后两式匆忙看完,练起来磕磕巴巴,有几次都停住,琢磨细想才勉强接下去,有些变招实在不通,我干脆省略了。他静静立在一旁,我急得满头大汗,几乎自己都快失去耐心时,他依旧耐心平和得像一座雕像。等我耗尽心力,将五式全部演练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剑法学得不错,是个习武之才。”他淡淡赞赏了一句,即话锋一转,道,“不过,我叫你选三本,你却只选一本剑谱。是只在乎享受过程,不在乎结果么?”
我心中一泠,连连摇头否认,却一时语塞。
见我紧张,他又辞色和缓,道:“与其勉强学一些不感兴趣的东西,做个样样通的庸才,不如集中心力,在自己最感兴趣的事上做到拔尖,是这样么?”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什么琴棋书画、诗词音律,都是可有可无的小玩意。既然这个世上是以武功论强弱,我就应该专心习武,其他的事,不应该耗费太多精力”。但现在求他收我为徒,便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你虽不依规则,但有悟性,且颇为坚韧。”他居高临下宣布。
“你的意思是,愿意收我为徒了?”我雀跃,笑开了花。
“嗯”他点头,似受我感染,眉眼也染了淡淡笑意。
当晚,我开始行拜师礼。他端坐在椅子上,我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奉上拜师茶。
他直到接过我的茶,才问起“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聂小凤”记得我问过奶奶,是不是因为她喜欢吃凤爪,所以给我取名叫小凤。奶奶说不是,是我刚学会说话时,就自称叫小凤。听起来奇怪,可有些事情就是奇特无解。
“师父,你叫什么?”
“我叫罗玄”他说。
“哦”我惊得瞪大了眼。这才是巧合离奇:罗公山纪念的那个百年前的神医,好像也叫罗玄。
我想自己的反应有点大。但一抬头,却发现他走神般,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心事。
似乎有点尴尬,我没话找话,“师父,我第一次向活着的人下跪”。我随即发现自己的话不妥,他不会以为我为磕头愤愤不平,在咒他死吧?
其实,对于下跪磕头,我并不特难受,没有血缘关系,总要搞些仪式才能成为一家人嘛。
是我想多了,他只是点了点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家也一样。”
受了他的肯定,我的脑袋像进了水,接下来的蠢话是“师父,你除了像我一样,拜师的时候向师公下跪过,还向别人跪过吗?”
他恍惚了一下,想起了什么,又似乎自己也不确定,好半天才接口,“我不记得了” 与其说敷衍我,他更像在敷衍自己。气氛骤冷。
终于惹他不高兴了,我规矩闭嘴,想完成拜师礼马上开溜。他却没有打发我走的意思。
“你想保护自己,自主命运,这点我很欣赏。”他说欣赏我也没有丝毫笑意,我觉得如果他说鄙视我,神情大概也是这样的。
“你不想平庸地随波逐流,须做到自强、克己。”他语重心长,“要比一般人更坚强,更努力,这样就没人能奴役你;同时,你要学会节制自己,不要妄图凌驾他人之上。”顿了顿,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中尽是寒意“如果他日你为非作歹,我会清理门户。”
我警觉,提起精神,郑重点了点头,“我懂,师父,我要像你一样做个隐士高人,学好武功,不让别人欺负我,也不欺负别人。”
“我不是什么隐士高人,我只是个乐居山中的普通人。”他纠正,“长短相形,高下相倾。做人,想在一刻高人一等,另一刻就免不了要卑躬屈膝。做个自在的普通人吧。”
我似懂非懂,却也无从反驳。
坐了三天的马车,我们抵达哀牢镇。
窄窄的青石板街道上人头攒动,行人大多是带着各式兵器的江湖中人,身着民族特色服饰的当地人显然习惯了武林世界,吆喝兜售着各式吃食,追着行人问要不要住客栈,毫不惧怕奇形怪状甚至凶神恶煞的刀剑客。据说,这是得益于武林大会东道主哀牢派的庇佑,不是太多的人敢在哀牢山脚撒泼闹事。再者,这里作为武林的中心已近百年,中原人眼中的西南蛮夷早已见惯世面,大方得体起来。
哀牢山地处边陲,一直不是江湖的中心。和五岳、武当、蜀山上那些显赫了百千年的名门大派不同,哀牢派虽然也历史悠久,却是在近百年以来才风云鼎盛的。百多年前,江湖出了一个叱咤江湖的大侠——方兆南。这位老兄在江湖最危难的时刻,在武林即将被一个女魔头颠覆的时刻,横空出世,力挽狂澜,在巅峰对决中重挫魔头,扶大厦于倾颓,救江湖于水火。方兆南便是哀牢山派开山祖师,现任尊主方鹏天的爷爷。
以上内容是我跟赶马车的王大叔聊天时得到的。拜师之后,我的心情焕然一新,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一年多以来,我从未像此刻这般轻松过。
巧的很,那女魔头跟我同名同姓,也叫聂小凤。本来我还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太典雅,太普通,得知这叱咤风云的女魔头也叫聂小凤之后,我瞬间这名字霸气飞扬起来。
王大叔两个月前就忙活着给参加武林大会的赶车,这次因为武林大会推迟半个月,他从中获益不少,于是也兴致勃勃地跟我聊武林大会推迟始末。
“这武林大会也太不靠谱了吧,说推迟就推迟”我不以为然道,“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王大叔很不高兴我这么说神圣的哀牢派,直道我不懂事,“你知道啥?这武林大会自打落户哀牢山起,就是每五年举行一次,每次都是七月初七,从不提前,从不推后。一百多年了,这是打头一回。”
“七月初七,乞巧节?哀牢派大侠也拜七姐么 ”我咯咯直笑。
“这是当年方兆南老尊主定的规矩,他老人家神识智略谁猜得透?”王大叔语气中景仰悠绵,停顿下,突然低声道“不过,今年可不一样。”
“今年有什么不一样?”
“方尊主夜观天象,今年有大凶之兆。”依旧压得低低的沙哑声,“我看你是个小娃娃,给你提个醒,武林大会这些日子你可得小心了,跟紧点你师父” 他回头看了看,似乎害怕这古道上突然冒出什么来,“已经有好几个门派的小公子、小姑娘失踪了——”他的尾音拖得老长,眼珠往外凸,紧张得玄乎。
“有这么恐怖的事?武林大会可都是练武之人,这人贩子也太猖狂了吧”
王大叔忙把他粗黑的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我小声,“这次大会蹊跷得很,咱说话得小心点。”他一边告诫我祸从口出,一边继续八卦,“半个月前你道这武林大会为啥推迟么?”
“不知道”
“武林大会当天来了个神秘小子,挑战了三帮四派七大高手,还把他们都给打败了。”
“噢,有这等怪事?”我兴奋起来,“快给我说说”。
“天机不可泄露!”王大叔想卖关子又止不住,“那小子可是魔教妖人呐。猖狂要命,说武林大会得等他魔头师父来了才能开,这回可有看头啰”。
清风拂过我的脸,我乐呵呵地看着师父如老僧入定般,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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