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风波缘由

我捏着画像,激动得竟有点手抖。望向罗玄,他倚靠在床上,却已闭了眼,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疲惫。我心中一顿,忽然明白。罗玄方才受此大辱,应是生平未有。他震骇之下,一时难以平复,迁怒于我,乃至一厢情愿地推断,一切由我阴谋陷害,从而更有理由怪罪我。这正像极了当年他无法接受那晚的“弥天大错”,迁怒于我,宣布我“魔性难驯”,从而狠毒压制我一般。他表现出的冷淡,只因他从要心底里地认定我险恶,相信我奸邪。我不禁心寒。隔了这么多年,他阴暗得一如当初。想到他说的要跟我分道扬镳。我懊恼之下其实也觉得,若不是我坚持与岑跃他们一道走,今日之事真的不会发生吧。

我平静开口:“师父,我想通了。我的报仇计划与你无关,确实不该连累你。你说得对,我们分开走,你会少很多麻烦。”我咬牙决定道:“……你放心,我会尽快跟你分开。”与其让他日夜盘算着一痊愈就远离我,还不如快点接受现实。

他睁开了眼,望着我的眼睛,似乎在分辨我话语真伪。

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震荡,举起纸卷挡住了我的脸,“这个卷筒展开,一面是幅画,好像绛雪” 我竭力平淡道。

“不错,是绛雪的画像。”他亦道。

手微微要颤抖,他会以为我惺惺作态,以退为进吗?我连忙把纸卷满是字的一面再给他看。

煎熬许久,他依然默不作声,我忍不住问:“师父,看完了么?”

他嗯了一声。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窗边,背对着他,平复着心情。上面的字就像画一样,年代已久,分为墨色有异的两段,似是两个时期写的。字体有点粗忽笨拙之态,又劲拔有力,显然,写字人不擅文墨,但武功不俗。

“认识伟兄、煌兄时,兆南尚是一名小镖师。煌兄谦逊义气,把我当兄弟。上官堡主亦纡尊降贵,对我关照有加。魔教覆灭后,煌兄受各派一致推举,选为盟主。煌兄领导正道十余载,功业煊赫,却一再坚持让我这胸无大志之人做盟主。我本不愿接受,但煌兄内伤已重,为了武林正道,兆南只好暂代盟主之位。

兆南日夜盼望煌兄早愈,岂料一年后,等来竟是噩耗。武林正值多事之秋,方兆南虽不堪大用,也只能尽力撑持。光阴飞逝,转眼便是十一载。今日煌兄大祭,兆南携内子玄霜登门。遥想年少与煌兄伟兄把酒言欢,不禁泪下。兆南写下此番话,一则纪念煌兄在天之灵,二则期盼煌兄佳儿早日成才,重振上官堡声威。兆南亦可卸下重担,逍遥自在了。

煌兄长子摧坚,年近弱冠,斯文有礼,满腔义气,已有煌兄当年之风,煌兄可堪告慰。”

原来是方兆南写给上官煌的纪念之文,真是字如其人,满口大义凛然,做了盟主还一副推辞勉强的模样。玄霜和绛雪同时喜欢上方兆南,当年每一想到这个,我就生气。不过,平心而论,玄霜不仅胸无大志,且资质能力均是平平。方兆南既是她的心头好,她也算得偿所愿吧。

我接着往下看第二部分文字:

“三年前见摧坚,感上官堡后继有人,兆南喜不自禁。岂料三年后,竟再闻噩耗。方兆南在此发誓,必为上官摧坚报仇,以慰煌兄在天之灵。亦在此保证,有我方兆南在世之一日,必保上官堡上下之平安。

流言蜚语,兆南不屑解释。盖清者自清,煌兄知我深矣。上官堡一出俊才,方兆南必即刻退位,辅佐上官后人。假若兆南不幸早死,则兆南之子孙亦必全力襄助上官堡,重振声威,再为正道之首。”

上官堡曾是正道之首,但八年前正道远赴檀香岛时,有哀牢派、少林、武当、华山,还有很多不知名的门派,却独独没有上官堡。既不参加,也无人提起,看来,上官堡哪怕不是不复存在,也至少已经边缘到名不见经传了。但这凭空冒出的纸卷,当真奇怪了。

“师父,你怎么看?”我问道。

罗玄一愣,似有些失神,片刻后道:“是兆南的字”,就再不说话了。

“一面是绛雪的画像,一面是方兆南写给上官煌的字,真是离奇。它又是怎么到了这棺材之中呢?”我惊诧不已。脑中灵光一闪,几日前哀牢派张乙龙追捕那少年的情景忽然涌现心头,我连忙将那日的情形细说了一遍。

“想来,当时那少年被层层围捕,情急之下,就把纸卷塞进了棺材。所以张乙龙搜少年的身,也一无所获。少年被人救走时,张乙龙恨恨道 ‘上官奕潇’。少年及救他的,应该都是上官堡的人。哀牢派连同清家堡,秘密追捕上官堡的人,为的就是这张纸!因为上面有方兆南多年前的承诺,不仅自己要退位,连子孙都要自愿辅佐上官堡的后人。若当众宣读,要求方鹏天听祖训退位,估计方鹏天脸都得气糊了。”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有理。连忙望向罗玄,还是希望他明白,这个卷筒的存在,确实与我无关。

他无所触动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

“秦义应该也是上官堡的人,他冒充岑沉的信使,一而再地要揭开棺材,目的就是拿回纸卷。所以说,你受辱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你好女婿的这几行破字。”我总结,以随意玩笑的口气道。他面色依然冷淡。我忽然觉得,无谓解释,信不信随他吧。

“让我再看一遍。“他忽然开口。

我木然将纸卷移近。他还是不信我。

罗玄许久没有说话,他脸上阴沉之色渐淡,目光迷离,有了几分追忆唏嘘之色。我不由得也想到我们的女儿,绛雪、玄霜,连同恶心的方兆南,都一并成了尘埃黄土。一念至此,只觉得心中空落悲切,十分难受,但转而想到自己也命不久矣,便觉洒脱释然了。

“我想打造一柄□□作防身之用。”罗玄忽然道。

“好”我脱口而出答应,一边暗暗自责,鄙视自己的谄媚顺从。

说话间,又有人声,我连忙将棺材内的东西归位。不一会儿,即有人敲门,“小善姑娘!”

“何事?”

“岑爷吩咐,让我们把棺材拖去义庄。”

这秦义真是贼心不死,我望向罗玄,他点了点头,目光平静柔和。

“这么晚了,不必折腾了吧。何况,不是说明天就启程么。”我一边应着,一边又把担架从棺材中取出。罗玄不禁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亦含笑望着他。其实,我只是不忍再将他禁锢在这封闭的屈辱之处了。

门外的声音叽叽哇哇催得更急。我将手掌轻轻伸入罗玄腰背下,身体一碰触,他依旧绷紧身子,闭了眼。我单手托举着,将他放在担架上,再将担架放在床底。我的动作一气呵成,他则保持着一贯的僵硬,沉默,任我摆布着,犹如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我将柴堆旁两根碗口大的粗重树干放在棺材中,用被褥固定好,盖上棺材。门外催促着,骂骂咧咧,我一盖棺,门已经被一脚踹开了。

两个大汉也不废话,径直就来抬棺材。我顺势哭叫了两句“阿爹”,渲染渲染气氛。两人一走,我把担架拖出:“师父,我们走!”罗玄点了点头。

我吹口哨,召唤那个喂马少年,口哨吹了半天,喂马少年却未像往常一般走进。我看了看周围,他并不在附近。

“师父,我抱你好吗?”我只好道。

他没有看我,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刚一伸手,门外又有动静。我只好把担架连同罗玄再次推入床底。

“姑娘请开门。”门外人道。

“谁?”

“在下秦义。”

“天色已晚,男女授受不亲,秦大爷有什么事,可否明天再说。”

“姑娘,得罪了。”蹦一声大响,木门大开。

“秦大爷要做什么,我可喊人了!” 我疾言厉色道。

秦义神色却不恶,满脸皱纹的猥琐脸庞显得很郑重,也不太靠近“姑娘,在下绝无恶意。只是在下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落在姑娘这里了。”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一张旧纸,涂涂抹抹几行字,掉入令尊棺木之中,姑娘见到了吧。”

“那你去棺木中看看,棺木抬去义庄了。”

“在下已经看过。棺木中什么也没有,令尊遗体也不在。”他盯着我,一脸坦荡,满目追索。

“怎么会这样?我亲眼看着我爹入棺的。”我只好假装道,“难道是秦大爷一口一个我爹会变僵尸,让周围人起歹念而偷梁换柱,竟连累我爹再逢劫难?”

“不错,是换成了柱子,姑娘说得真准。”他皱脸泛出微笑,“可棺木整洁,无尸秽恶气,反而有药味儿,有淡淡的檀香,有通风气孔,一点不像给死人入殓用的。”

我正待答话,罗玄忽然道:“小凤,把纸卷给他,我们走吧。”

“此人多番为难我们。凭他三言两语,我便双手奉上,世间岂有这般便宜之事。”我拒绝道。其实,这是我唯一拥有的绛雪的画像,既然得到,我也不想割舍。

我正欲调整方位,以防他偷袭罗玄。

一声“得罪”,秦义猛然出掌,却是朝着我。看他步法,武功似是不错,可是这一掌却粗笨、孱弱又迟缓,我轻松避开,顺势一拳直击他面门,不料他身子一歪,居然也成功闪避。腾挪之间,步法竟像极了史谋遁。

见我武功不差,他面色大变,喝问:“你是什么人?”我懒得跟他废话,变拳为爪,直取他咽喉。他闪避得更加迅疾,斗室之间,腾挪婉转,灵敏非常。我顾忌着内伤,不敢太运功。既不敢远离床边,怕他乘隙进攻罗玄,又顾忌着尽量不走到挨近床头的位置,怕罗玄的视线里只有我的脚蹬蹬乱踩而扬出一地灰尘给他吃。诸般顾忌,一时间我竟也奈何不了此人。

“嘭”地一声,秦义忽然跪下:“姑娘,这纸卷于你全无用处,却事关在下满门数十口身家性命,求姑娘赐还。”

“少废话,有本事就来拿!”我正憋火,冷道。

他顿了顿,望着床底:“令尊躺在担架之上,可是受了伤?”

我的心一咯噔,他若知道罗玄四肢皆断,怕是会玩命地攻击罗玄吧。

他又道:“隐身棺木养伤,可是躲避仇家?”

“我最恨人威胁,撕烂也不给你。”我厉声道。

“下午真是冒犯了。”秦义却忽然伏地。我手中蓄力,防他偷袭。他却只是朝罗玄叩了个头,道:“在下上官文芳,五十里外有在下的几间旧舍,甚是僻静,扫撒仆役也忠心,在下事前便准备用它作藏身避祸之所。求两位移驾寒舍,让在下可以日日侍奉左右,以弥补今日之大罪。”虽是有所求的低声下气,他谦卑顿首,却不给人卑贱之感,反而有种诚恳的意味。

我的确想找个安顿之处给师父养伤。只是,这像极了一个花言巧语的陷阱啊。

“姑娘?”他抬头望我。

忽然,客栈周围人声鼎沸,一大拨人赶来的声音,“姓秦的在柴房!”远远的嘈杂间有人道。

“有人找你麻烦诶”我道。

人群转眼接近门口。

秦义一急,皱脸更含笑,“姑娘武功高强,在下轻功也还可以,我们二人联手,一定可以闯出去。”

“他们找你不找我。我为何要冒险跟你闯出去?”我道。试图尽量避免打斗,稍不留神,罗玄哪怕不受伤,单单撞到伤口,歪了胳膊瘸了腿的,肯定恨我一世。

来人已将柴房团团围住。

秦义压低了声,“姑娘说得不错。可在下行藏一露,他们又见我对这柴房和棺材感兴趣,恐怕会搜查彻底,连累姑娘。”

“只要你有心,还是可以不连累我的。”我笑嘻嘻地轻声道,“你现在即突围出去,以阁下的轻功,应该可以闯出去的。他们第一时间,绝大部分人,肯定都会去追你啊。剩下几个喽啰,我也容易打发。你这么做,就让我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加上我又去你府上住,再欠你一个人情。那幅画的事嘛,也可以商量。”

他认真望着我笑嘻嘻的样子,似乎想分辨我话语的真伪。

我顿了顿,“但如果你一定要连累我,要鱼死网破,那新仇旧恨相加,我当然死也不会让你见到那幅画了。”我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好,敢问姑娘芳名和来历。”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冷了脸。是敌是友难料,岂能透露太多。

秦义咬了咬牙,道:“寒舍在五十里外白鸦峰上,渡口一说‘松涛云海,听琴赏画’就有人接待了。在下先行一步,恭候两位大驾。” 话语一落,门砰地大开,秦义闯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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