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混账!你胡说什么?我师父还没死。他才不会死!要入土,你自己入土!”我火冒三丈,厉声道。声音却不自觉地颤抖。
“臭丫头,你……”凌志道训斥声陡然断了,却是返道子出手一拦,摇头阻止。我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我颤抖着给师父的伤口敷上紫玉膏,可伤口太过狰狞。我动作轻柔小心,觉得自己太笨拙太慢,我加快速度,又担心自己动作粗鲁,弄疼他。血总算止住了。可是,我细细看他的脸。他眉目舒展,仿佛已经不能被弄疼了。只一眼,泪水便忽然决堤而下,我连忙侧了头,将泪水擦在肩膀及手臂上。手臂上的砂土擦得眼一疼,我索性闭上眼。任由泪水将眼眶冲刷。
可是……哭有什么用?我连忙盘膝坐下,试着输些内力给师父。却不知是太急,还是伤重,内力才聚,便喷出了一口血。
众人皆无语,默默望着我,虽是黑暗中,我却感觉他们在可怜我。仿佛我是疯婆子,在徒劳做无用功一般。
罢了,罢了,便当我疯了吧。我小心翼翼,再运集内力,抵住师父的背心,将真气一点点输入。天向忽然盘膝坐在我身旁,也默默将内力注入师父体内。返道子移步欲上前,凌志道道:“师叔,几种内力相冲,只会适得其反。”顿了顿,又道:“两位孝义感人,但天意如此……”
我收摄心神,努力不去听这些废话。可再怎么努力,师父依然毫无动弹。我感觉自己便要力竭而亡了。
“两位先停手。不要白白误了自己的性命。你师父的伤,再从长计议吧!”上官奕潇道。似乎身子不知怎地,猛然平地一移,斜斜地歪到在地。远处传来了嘈杂声,轰隆隆地逼近,似乎很多人。
“我们都躲一下吧!”旁边,上官奕潇的声音。感觉身子一轻,有人要将我抱起,我死死抱住师父。我不要跟他分离,不要他入土为安!
上官奕潇柔声道:“你且松手。我们不会不理你师父。我们带他一起。”
我松了口气,下一瞬,我便人事不知了。
再恢复意识,已经在潭底石室中了。师父躺在我身旁。壁灯如星月,照亮整个石室。除了我们两个之外,石室中还有上官奕潇、返道子、清微、凌志道、天向和吴招娣。头顶上传来嘈杂脚步声,仿佛千军万马在上面一般。
丽水二怪不在石室中。
上官奕潇道:“奇怪。这神女门秘地,怎么会突然之间来这么多人?是些什么人?”
上方地面传来打斗声,一个女声道:“在名师姊,你莫要信了旁人挑拨!”
另一个声音立即答道:“你住嘴。我们不会再听信你胡说八道了!袁锦怡,你真是丧心病狂,为了骗我们,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却是计在时的声音。
“师姊,你真的误会我了……”
看来,地面之上,计在名正在众目睽睽之下,收拾袁锦怡了。
我不关心上面是什么人,但我默默在听上官奕潇的说话声。虽然石室密闭,增大了音量。但这样大小的音量,确实应该是这样远近的距离。
我猛地惊醒。我给师父输内力时的忽然中断,不像上官奕潇所为。彼时,她的声音分明离我几丈远,毫无距离变化,毫无波动。可就在同时,为何我动作忽然遽然中断,身子平地一移呢?
“方才,我给我师父输内力时,是你出手将我们分开的吗?”我问上官奕潇。
“不是你自己停手的吗?”上官奕潇道。
天向也猛地转头看向我。方才,他和我一起,齐齐中断停手。
上官奕潇续道:“你们自己不停手,若我强行中断,亦只会令你们重伤。所以,我并未做什么。”
是师父!
对的,那股力道,分明是从我双掌的方向震荡而来的。
他还未死!我狂喜着,再去探他的生命征兆。可他的脉搏、心跳、呼吸依然俱无。奇怪,怎么会这样?可那分明不是幻觉。
凌志道猛地上前,拨开师父的眼皮。奇怪,师父的瞳孔大得惊人,几乎整个眼睛都是黑色的。但不是死人的那种扩大的瞳孔,而是,泛着幽光,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传说妖树神珠又叫天冥珠,可将人变作冥妖。一旦变作冥妖,神智皆丧,却神力无穷,嗜杀嗜血。如果八年前的传说是真的,我们……”凌志道看了看返道子,“师叔,我们要早作打算呐!”
“你什么意思?”我怒道。
“他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具尸体。”凌志道强调,顿了顿,道:“为防他变作冥妖,荼毒武林,我们应在此将他的尸首分割。唉……情非得已,却不能不如此。”
当返道子说师父应该入土为安,我还能破口大骂。可但凌志道竟要把他活生生分尸,我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趁他不备,我猛地出手,将雁伏刀搁在他脖颈之间。
天向也瞪着凌志道,辩驳道:“什么神珠?如果我师父有你说的神珠,别人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他又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上官奕潇也道:“不错,若他有什么神珠之力,在大堂之中,又怎么任人鱼肉?而且,按照你们所说的妖树神珠惑人心智,嗜杀嗜血,这八年来,从未听说过他有何杀戮啊?他甚至都绝迹江湖了……”
返道子道:“他是一代江湖传奇人物。就算救不了他,也无力给他应有尊崇,至少给他起码的尊重。如果方才,真是他中断他两个徒弟的运功。试想,他被老鼠啃噬时,不移动分毫。可两个徒弟为了救他,内力将耗竭时,他却将人弹开。他既无求生之志,又这般重情重义。以他的超人的智慧、能耐,岂会任由自己变作冥妖?”
返道子这般感慨,我有些感动。这个不起眼的老头,竟这般了解师父的为人。的确,把师父说成荼毒武林的祸端,才是最大的笑话。对他而言,被掌控心智,比死更难受。所以,他宁肯忍受跗骨之痛,也要埋下预防五钉追魂针的凶针。
凌志道闭目不语。我本来想对抗众人,保护师父。但他们既然都站在我这一边,而我手上其实使不上劲,便索性放下了雁伏刀。我心中依旧凛惕。凌志道冷哼一声,坐在离我最远的角落中去了。
地面上,一声“老大!”掷地有声,却是计在时大嚷。打斗顿止。
“你竟然偷袭,我……”计在时也没了声。
“袁锦怡……不对……这是哪里?”计在名的声音断断续续,虚弱如醉酒。
“我……好想睡觉……”计在时的声音,如出一辙地,虚弱如酒醉般的声音。
“如慧,快把两位师伯扶下休息吧。”之前与丽水二怪争辩的女声道。
应诺声才落。忽然,一声长啸自远处传来。声音开启时甚远,声音结束时,来人已经在上方地面一般。那样轰隆隆的声音,可见来人内力之高,简直惊天动地了。
人群都在重复一个名字:“申逆时!”
他们一时乱如蚁。乱糟糟的脚步声,足有几百人之众。而这个叫申逆时的,只有一人罢了。
“申逆时,你休要得意。要不是那个姓罗的,我们中毒的中毒,昏迷的昏迷,凭你一人,真的可以对付各派高手么?”华山一剑张若非的声音。
又有一群数十人从外急速奔来的声音。
“袁师姐,我们……阻止不住申逆时!”奔来的人中,一个女声道。她声音清亮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耳熟。带着悲切羞愧,又有点气短无力。
袁锦怡道:“计师妹,你们辛苦了。是我无能,你无须自责。当年,我难堪大任,乃至神女门自我而终。而今,竟连神女门最后一方故地都守不住,是我愧对神女门历代掌门。数日前,女魔头指使其爪牙,损毁先贤塑身。我还可以说是他们暗中鬼鬼祟祟做的,我捉他们不住。而今,女魔头趾高气扬,直闯我神女门禁地,我再无托词。为捍卫我神女门禁地,今日,不是我死,便是申逆时亡。”她说得慷慨激昂,极富感染力。
那个声音有些耳熟的“计师妹”,应该就是丽水三怪的老三,计在离。袁锦怡一番慷慨陈词,大约说得她血脉偾张。计在离高声回应道:“虽然我一直看不惯你。但今日,你总算说了几句在理的话。申逆时你听着,我神女门虽然解散了二十几年,但我们的人心从未离散。你既敢欺侮上门,我们绝不退缩。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计在离亡。”
那后来奔来的几十人皆高声宣号道:“神女门绝不退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声冷笑穿透响起,盖过神女门数十人的激昂高声。
“你笑什么?”计在离恼怒道。
“笑你们蠢。”对方冷道。口气平淡,似乎音量不大,却极清晰地,穿透传入石室。
“计女侠,方才你两位师姐可跟堡主夫人动了手,似乎颇有些误会哦。申商二宿,又是天下女子中最绝顶的高手。你可小心别给人当枪使,搭上小命哦。”一个粗鲁的女声,声音却极嗲道。明明是善意提醒,此人却说得阴阳怪气。
果然,计在离不理她所言,回击道:“慕仙花,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袁师姐有何不是,我比你清楚百倍。但姊妹阋于墙而外御其侮的道理,谅你也不懂。”
那个叫慕仙花的还欲还嘴,计在时却高声续道:“申商二宿,碧水申逆时,雪峰商天静。一直如雷贯耳。我虽武功低微,但你先是命人砸毁我神女门历代掌门的石像,公然挑衅。今日又敢再度登门,还扬言大开杀戒。就算命丧你手,我也决不让你得逞。”
申逆时口气闲散而冷蔑:“砸神女门掌门石像,哼,砸得好。神女门祖师梅绛雪,弑母求名,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亦不配有石像。”这是我第一次听外人这般评价那次决斗。一时间,我心里百味杂陈。
计在离激愤道:“传说申逆时胆大包天,原来也不过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小人。你敢这般欺侮我神女门,还不是因为我们沉遁多年。传承自皓月仙子的门派,可不单我们神女门一个。哀牢派皓月阁,不也传承自梅师祖?你敢上哀牢山皓月峰撒野么?”
皓月峰是绛雪的传人,玄天峰则跟玄霜有牵扯。那个屡次要杀师父的林丁,是绛雪的传人。哀牢尊主方鹏天,皓月阁阁主方素棠,则都是玄霜的孙儿。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紧接着又传来打斗之声。似乎打得还挺凶,□□撞得地面,嘭嘭而响。
返道子似乎坐不住,道:“不行,不能让她们这样受人挑拨,打斗残杀!”
好不容易躲在石室中,暂时安全,我怕返道子又要惹事,连忙阻止道:“你出去劝阻,神女门的人又岂会信你?别忘了,计在离……可是想把我们活埋在冰窖中的。咳咳……”不知怎地,我忽然忍不住咳嗽起来。我连忙依着在冰窖中新习的诀要,运转内力,身子慢慢平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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