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步伐轻盈,显然轻功极佳。但山洞怪石嶙峋、幽暗漆黑的状况,拖慢了其行进速度。来人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大多重伤。敌人来袭,根本无力抵抗。我打开水潭的机关,招呼大家都进潭底石室躲一躲。山洞中有水流潺潺,机关开启的水声,隔得远的话,应该听不分明。
打开机关,天向抱着吴招娣,当先而入。“啊——”他猛地惊叫。我心猛地一跳,好在上官奕潇立即跳了进去。里面传来兵兵乓乓的混乱打斗声。但愿天向没事吧。我重伤在身,也帮不了他。
朝这儿走近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天向的喊叫声,在加快速度奔来。
“你们是谁?” 潭底石室中,上官奕潇喝道。原来里面藏了不止一个人。
“我……”一个声音欲答。
“上官女侠,帮我杀了她!” 另一个声音道,似是个女声,声音虚弱,而且听上去极怪异。似乎是故意为之而粗着嗓子说话。
上官奕潇未来得及回答,又是一轮打斗之声。朝这儿走近的人,越来越近。我抱着师父,躲在一株巨大的石笋后。凌志道、返道子与清微藏身在不远处另一株石笋之后。
“何人乱闯我神女门禁地?”来人朗声道。正是我们困在冰窖时,与我对话的那个中年女声。
“老大!小心埋伏!”潭底石室中,一个声音猛地嚷道。
来人站定,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慢慢朝我和师父藏身的石笋靠近。避无可避。我看了看地上及洞顶的石笋。抓起雁伏刀,一招“蜻蜓撼柱”悄然靠近蓄力,一招“飞鸟惊蛇”斜地攻她下盘。她腾空躲避,上面是悬挂的尖石笋,她身子卡在石笋之间。我一招“星光漫天”,刀光如电,封死她整个下盘,吸引住她注意力。同时,脚尖踢断地上的石笋尖,灌注仅剩的内力猛一挑,石笋尖如利刃,去势先柔再快,等她意识到,石笋尖已经太近,正阴毒地朝她□□射去。
哎,我真是歹毒。可既然动手,自然最狠才有效。
可千钧一发之际,她竟不慌不忙,两腿一并,将石笋夹在腿间。我大惊失色,但招式已老,刀光已弱,她俯冲而下,直击我天灵盖。我要俯身斜飞而避让,我所能斜飞的角度,除了石笋,就是吴招娣、清微所在的空隙间。如果我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撞过去,他们两个必有死伤。罢了罢了,反正我受伤已重。万分一瞬,我身子一偏,插石笋撞去。我想我要脑浆迸裂了。
忽地,一股大力将我一拍,我身子一转弯,瞥见敌人落掌的收势。我斜飞落入了挪了位的水潭中。
“请……请住手。我跟神女门素来无冤无仇。”下方,上官奕潇在潭底石室中道:“无意与你为敌!”
“刚才她……”另一个声音想说什么。
上官奕潇急忙道:“她叫我杀你,可我并未答应啊!她只是挑拨离间,让我与你打斗,她好趁机脱身。我连她是谁都不知,又怎么莫名其妙助她?”
“可……你真的不是跟她一伙的?”那个声音虚弱,怀疑道。
“若是一伙的,为何她不一早出声,喊我帮忙?”上官奕潇辩驳道。
对方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哎……累了大半天,竟还是让她逃脱了。”过了一会儿,此人又抬高了声音,“老大,你截了方才出来的那个人么!”
我猛地想起,我与敌人打斗时,模模糊糊好像也瞥见,潭底石室中蹿出一个人影,身形踉跄,飞速朝洞外逃去了。但当时我们打得激烈,无暇顾及那个逃走的人。
“没有。”与我过招的人回道。
“你看清了她长什么模样吗?”潭底人又问。
“没有。”与我过招之人答道,眼睛却死死盯着我。我默默从潭中爬起,酝酿起一个笑容:“方才得罪了,前辈。谢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出手相救。”做了个揖。
与我过招的人冷哼一声,道:“小姑娘,你小小年纪,卑鄙阴险,精于算计,偷袭我,竟差点让我手忙脚乱。也算有点本事。”
我嘿嘿干笑。不知怎么回答。
“你招数阴毒,我本来想杀了你。但见你对同伴还有些义气,所以,才改主意,出手救你。”
她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我颇为不悦。她又看了看露面的返道子。黑暗中,竟目光如炬,认出了返道子,道:“你们能从这冰窖中逃出,也是不易。”
她既然是神女门的人,听完我说袁锦怡谋害神女门掌门清阳子后,嘴上说不信,却又独自来这神女门的秘境之中。显然,也是想调查一番。
潭底石室中壁灯被点亮。石室中的人忽然惊呼道:“臭小子,是你!”似乎又要动手。
上官奕潇在阻拦。我忙问天向:“天向,你快看看,西面墙壁上可还是写满了字?”
“不错!”天向答道。
我放下心来。清家堡还未毁去证据。
我道:“我有证据证明,袁锦怡是杀害你们前掌门清阳子的凶手。”
“老大,别信外人挑拨。”石室中人道。
“我自有分寸。”她的老大道。
这老大表现冷淡,但看见石室中的陈年血迹和打斗痕迹,神色变得郑重。细看了西面墙壁上雕刻的字迹,石室中人惊叫道,“这真的是清阳师姐的笔迹。”抚摸着潦草字迹,竟哽咽落下泪来。当我一点点笔划着解释罗玄当日所展示的字行间的阵法,将西面墙壁上乱糟糟的字分离成武功和遗言时,两人都一言不发,聚精会神地倾听。
当遗言完整呈现在她们面前时,两人俱已悲愤至极。困在石室中多时的那人,伤势颇重,已经喊打喊杀起来。恨不得立即杀了袁锦怡,为清阳子报仇。
原来,两人便是“丽水三怪”中的老大老二。丽水三怪原来是神女门的人。二十多年前,因为不满袁锦怡,而脱离了神女门。丽水三怪都姓计,老大叫做计在名,老二叫计在时,老三叫计在离。那个老三,就是那个阻塞冰窖甬道时斥责说返道子冒充武当长老的女人。
看到两人基本都信了我的话,我放下心来,声情并茂道:“我既然学了“瞻凤剑”“迎凤诀”,就把自己当成了神女门的一员。我便决心找神女令。我千辛万苦,探查遍了整个清家堡,才确定,只有仁义堂中有一棵引人注目的花树……”说到这儿,我猛地想起风银月之死。我被冤枉做了凶手。若我承认夜探仁义堂,岂不就认了自己是凶手。我忙住口不说了。
“所以你昨天夜里去挖神女令,杀了华山派风银月?” 计在名却目光犀利,冷道。
我连忙否认。
她却不信,道:“哼,你确实是少年英才,这么短时间,竟能学会我们神女门的“瞻凤剑”“迎凤诀”。奈何你心术不正,行事歹毒,却是不配持神女令,做我神女门掌门!”
我心猛地一跳,果然,这神女令竟是掌门信物。只是,为首为尊,当然凭实力说话。这种象征性的东西,只有在有能力的人手上,才是如虎添翼。毕竟,谁会因为一块牌子自动拥立我做掌门呢。我若没有受伤,或可一搏。但我身受重伤,拿了她们的掌门信物,只会是怀璧其罪。
我道:“我年纪轻,没想过做什么掌门。你误会了。神女令,还你便是。”
“老大,昨夜在谷神阁杀人的,应该不是她。”计在时却忽然道:“昨夜丑时,我有些睡不着,闲逛时,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蒙面女子从谷神阁出来。谷神阁内的华山弟子俱是昏迷,花树之下,血流成河,一具尸体断为数截。所以我猜,你所说的杀人凶手,应该是那个蒙面女子。”
我喜不自禁,但听计在时续道:
“我连忙追赶,蒙面女子甩不开我,又蹿回谷神阁内,躲进了密道中。想不到这蒙面女子不但武功高强,还对这秘境熟悉至极。她还打开了水潭的机关偷袭我,我情急中把她也拖入水潭。我们在水潭中打斗时,不小心触动机关,两人就掉入了这潭底石室之中。我想抓住她,确认她的身份,她顽抗到底。所以,两个人在这幽闭漆黑的石室中干耗着,谁也无法脱身。直到方才,这臭小子和上官女侠进入石室中,她方脱了身。”
“哦,刚才逃走的那个,才是杀风银月的凶手!”我惊叫道。没想到,我离凶手这么近。哎,要是抓住她就好了。可惜,可惜!
难怪她挑拨上官奕潇与计在时打斗时,故意粗着嗓子用假声。她是一心想隐藏身份。
计在名道:“原来如此。难怪找遍清家堡,也不见你踪影。”说罢,计在名便关怀起计在时的伤势。紧接着,众人又一一互报家门。丽水二怪确定清微真人与返道子的身份后,越发客气起来。
“对了,两位之前误会说是采花贼,又说我们毁坏神女门禁地。到底是怎么回事?”返道子问道。
计在名道:“道长恕罪。都怪我们蠢钝愚昧,误信了袁锦怡这贱婢的话。我等现在置身处,便是我神女门旧时禁地。山洞的另一头,有神女门的数代掌门和长老的石像。可惜现如今,石像都被推倒打碎了。袁锦怡一口咬定是你们所为。她说你们是两个采花贼,侮辱杀了许多女子。她还亲自带我们看了那些女子的尸首。说她儿子范永吉曾阻止你们恶行,受到记恨,乃至死后还受到侮辱。她说得声泪俱下,我们也亲眼见他儿子尸首颇有损伤。我们只道她爱子情深,断无想到她竟阴险至此。为了骗我们,竟不惜损辱她儿子的遗身。”
范永吉的尸首上的损伤,也许是我留下的。而所谓被侮辱杀害的女子,大约就是清家堡为范永吉做冥婚而杀害的那些女子。清家堡真是颠倒黑白。但如果我承认了,估计计在名又要怀疑我打碎她们的掌门石像了。我默认无语。
我记挂着师父在石笋后,犹豫着,是否去看看。其余人都现身了,但唯独师父隐藏处还未暴露。虽然丽水二怪看起来不会再与我为敌,但计在名对我成见颇深。
既然她在乎一块象征性的牌子,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博点好感。
我慷慨凛然,一边递过神女令,一边为自己辩驳道:“神女令给你。我没有心术不正。换做是你,莫名其妙被冤枉是凶手,受人攻击。疗伤时,再莫名其妙被活埋在冰窖中。好不容易出来了,别人还穷追猛打,我猜你也会出手狠辣的。况且……”我看了一眼沉睡的吴招娣,“……你们将一个孩子也一并活埋在冰窖中,恐怕比我还歹毒几分。”
计在名看着我,颇为意外。半晌,却没有接神女令,只冷淡道:“我并不知有孩童也在冰窖中,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既然你没有杀风银月,我暂未知你有何恶行。你第一个破解了清阳师姐遗言,拿到了神女令。那神女令就暂由你保管吧。”
计在时连忙劝阻道:“老大,你三思……”
计在名傲然道:“若我真的想要神女令,二十几年前我就拿了。如果她可以继承清阳师姐遗志,我便遵照清阳师姐的意思,奉她为尊,又有何妨?”
原来是个伪君子。明明心里渴望得要命,却再三谦逊推让。一定是要假惺惺地在人三请四催后,再装作勉为其难接受的样子。
寻思之际,忽然听到响声,猛地回头一看,师父藏身的石笋旁,一只肥硕的老鼠在吱吱叫着。我心一沉,猛地飞身过去。一只老鼠正爬在他脸上。我猛地抓起老鼠,抓碎它的骨骼。可是是,师父的右臂受伤处,已经被啃噬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骨骼。
我的心一揪。我颤巍巍地跪倒在他身旁,强忍着不哭,探了探他的鼻息,他的脉搏,他的心跳。方才还微弱的鼻息、脉动、心跳,俱都没有了。
一拳拳砸在老鼠的尸体上,将它砸成了血浆。我知道,应该责怪的人,是我才对。我不该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我明明一直记得他,可我一直拖延,不去面对。我害怕面对。
师父最后的意识,不是在我怀中,而是被遗弃在阴森森的角落中,在被老鼠啃噬爬咬。
仙医凌志道也检查了一番,对着众人摇了摇头。天向嚎啕大哭。
返道子对计在时道:“计女侠,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道长请说”
“这位罗大侠,是贫道生平最敬重的朋友。可否让他就在此,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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