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天向说什么?师父,师父什么时候死了?哼,天向这小子,真是无理取闹,师父不是活得好好地吗?
“师父,你的腿……你的手……是谁,是谁打断了你的腿和手?”天向哭着,红着眼问道。
罗玄白衣寂坐,忽然睁开眼,朝我看来,目光冰冷。
我紧张地一吞口水。
“是小凤。”他道。就像悬在头顶的刀斧落下。我冷笑,眼泪却忽然止不住地流淌。我冷冷咬住唇,死死盯着他。他表情寡淡,端着师父的架子。我以为,这是我们俩人之间的恩怨,但他却让天向插手。
“天向,你替我清理门户,杀了聂小凤。”罗玄平静道,那样居高临下又云淡风轻的尊长架势,望着我。他神色光明正大,没有丝毫不安,昭昭然正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所以,我只是一个悖逆的弟子。一有机会,他就叫他徒弟来杀我。
陈天向擦干眼泪,手持雁伏刀,刀体银白温润,铮铮而鸣。陈天向红红的眼角又沁出眼泪,神色悲愤而坚定,他死死握住雁伏刀,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我试图爬起来,但是浑身骨架散了一般,手一撑起,又摔趴在地。
雁伏刀斩下,我睁开了眼。原来是个梦。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在意陈天相。当年我毒瞎他,打败他,压制对付他,他自不量力地,要与我同归于尽。我高高在上,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此刻,我忽然发觉,其实我对他也心存忌惮。
“师父,师父……你不要抛下天向啊!师父……你回答我一句吧……你不要死啊……”五光十色的钟乳石山洞中,天向抱着罗玄,痛哭流涕。旁边有些人,或站或坐或躺。
似乎还是在梦中,我努力拉扯自己的头发,让自己醒过来。头脑一点点清晰,记忆连缀了起来。我猛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天向的师父死了,他再也不能开口,让天向杀我了。
可是……
我却觉得极其难受,仿佛世界末日来临,脚下,身下,都是虚空。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我踉跄着爬起,扑倒在罗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结结实实的拥抱,一瞬间,有种心满意足的充实感觉。对的,他的身子还是温热的。天向骗我!师父,他分明没死。
我把脸贴上他的脸,他没有呼吸,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没有脉搏,心也没有了跳动。
“小凤,你难受就哭出来吧!”天向沙哑道。
“小凤,你没事吧。”天向来扶我。
我死死盯着怀中人的眉目,嗅着他身体混合着血腥、药草、淡淡檀香、皂角清新和体肤间本身的好闻的气息。我熟悉到骨子的气息。他分明就是师父。
可他死了。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我任由着那股乱窜的疼痛弥漫扩散,占据掌控住我整个身子。我只想沉沉睡去。
“小凤,你起来啊……小凤,你松手!”
我不能松手,绝不。
天向哽咽着,忽然抬头道:“前辈,您方才所言,他方才是想救家师。那意思是,我师父还有一线希望,对么?”
脑袋一轰!我猛地跳起身。顺着天向的目光,我看清了上官奕潇,还有她身旁的,仙医凌志道。凌志道正在为清微施针。
我刚想开口。上官奕潇望向凌志道,恳切道:“凌大哥,你莫与他计较,再试一次吧。”
凌志道冷哼道:“方才,我废了那么大劲,好不容易让他略有点起色。这小子偏来捣乱。现在,不正如了他的意么。”
天向哽咽着,急得说不出话。原来,竟又是他。我怒急攻心,一巴掌甩在天向脸上。
天向不敢看我,内疚低着头,跪了下去: “前辈,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莽撞。只要您肯再施援手,我就是死也愿意。求您救救我师父,求您救救我师父……”天向朝凌志道连连叩首,脑袋砰砰磕在石头上,满额鲜血。天向为人谦卑,却从未这般卑贱。师父是个骄傲的人,他从不向人下跪,也不喜欢别人跪他。“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家也一样。”当年我拜师时,他说。
可为了师父,就顾不得低三下四、委屈卑贱了。只要他肯救师父,再卑贱,再廉价地哀求磕头,我也愿意。
凌志道:“你磕头也没用。老夫方才耗费了太多的内力。如果今日再试一次,我自己都要折寿。”
我急忙道:“前辈,我们两个习武多年,内力已经能收控自如了。我们可以将自己的内力都输予您,求您救救我师父。”稍一犹疑,我也跪了下来。天向急忙附和。
“凌大哥,既然如此,你再试试吧。我来给清微真人疗伤。”上官奕潇道。
返道子也道:“我是清微的师叔,我可以用归婴素清功给清微疗伤。待我的伤势痊愈后,我输一半的功力给你。请你先施妙手,救救罗兄。”
“你说,你是清微的师叔?”凌志道诧异道。
返道子点头道:“贫道道号返道子。清微的师父虚净真人、神医张穆远,都是我的同门师兄。贫道武功平常,又长居塞外,故而在江湖上籍籍无名。”我一听,瞬间兴奋起来。
果然,凌志道脸上现出前所未有地谦恭之色,说道:“原来,您便是返道子师叔。凌志道见过师叔。”说罢,便要行礼。
返道子阻止了,惊喜问道:“你是张师兄的弟子?”
“正是。”
我心急如焚,只想打断他们,让他立即动手救师父。却又怕他生气,耽搁更久。好在返道子也不啰嗦,旋即道:“请贤师侄先救救罗兄!”
我屏住呼吸。凌志道并食指中指,连点师父周身各大穴位,时缓时急。不一会儿,他就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击打穴位,须一气呵成,分毫不差。我们都只能干眼瞪看着,却帮不上忙。大约一炷香之后,他最后在师父命门、神庭、百会猛地击打,掌力澎湃,师父身子转动连连,噗地喷出一口血。凌志道飞速将细如发丝的银针,没入师父上星穴。
凌志道瘫坐在地,周身湿透,气喘如牛。
“我师父不会死了,对吗?”我问道,连忙去探师父的脉息,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脉息,已经让我浑身战栗,喜极而泣。
凌志道不语,歇了好一会儿后,看着天向,声音虚弱而恶狠狠道:“小子,你看到了吧。方才,就是这最后关头,你师父经脉略通而喷血,我正要把银针刺入他上星穴时,你打我一掌。”
“前辈,对不起!对不起!我……”天向又跪下,惶惶认错。
凌志道一摆手,“算了,老夫也不想听你啰嗦。你知道错了就好。”
“前辈,我师父……他现在如何?”我小心翼翼问道。
凌志道仔细探了师父的脉象半晌,长叹一口气,道:“看来,我也不过白费力气。他撑不了多久。”
“什么?”我鼻头一酸涩,眼眶又模糊了视线,“你方才……不是……”如果师父的状况糟糕至此,他怎么会要费这么大力气救人。
“我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凌志道打断我,“你师父浑身是伤,早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地。他可以挨到今日,一是他医术高明,二是他身体中似乎暗藏着一股勃勃生机之力。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妖树神珠。我只不过尽力一试,希望能有奇迹。但现在看,他恐怕还是难逃一死。”
脑袋一轰,那股绝望空虚,不敢看的深渊重新濒临脚下。我身子情不自禁一缩,却发现,深渊如影随形,避无可避。我努力地绷直脊梁,努力地不去想,努力温柔地、轻柔地抱住他。人一点点死去的时候,他的意识是一点点变得模糊消散的。
“师父,小凤陪在你身边。你放松下来,慢慢睡吧。”我柔声道,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肩颈。让他最后一刻不要太孤单,太凄凉。就像前世我死在他怀里时,我最后的记忆,是紧紧地靠在他怀里。希望他最后的意识,是我温柔的抚慰。
返道子问道:“为何要将银针插入他的上星穴?”
凌志道道:“启禀师叔:据奕潇……上官女侠所言,他倒地前时,上星穴射出银针。我检查他的身子,发现他阳关、命门、中府、章门还埋着四枚银针。加上上星穴这枚,共五枚银针,所在位置正是魔教五钉追魂针的位置。他神智清楚,看上去并不像中了五钉追魂针的样子。但给他施针的人可谓歹毒至极。因为这五根银针可谓针针钻心,令人剧痛无比。而除去这五针,要遵从特定的顺序。取针顺序与施针顺序有关。他贸贸然逼出上星穴的银针,所以倒毙而亡。我好不容易将上星穴的银针插回,也无济于事。”
给他施针的人歹毒至极。如果他们知道,给师父施针的人,就是他自己。他们一定都觉得师父是疯子。竟有人为了不让别人给自己施五钉追魂针,事先将银针埋入自己的穴道。哪怕针针钻心。师父,连同他的秘密,再也无人知晓了。
“嘘!有人来了”上官奕潇忽然道。果然,山洞中,有脚步靠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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