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规劝计在离的道姑又道:“师叔,她既如此猖狂,不如让她见识见识我们的‘神女众妙阵’。”
嵇有道似乎对神女众妙阵颇有忌惮,道:“圣教弟子间单打独斗,算是比试切磋。可围攻同门教友,却是触犯门规的大忌。计在离,你不会明知故犯吧?”
“你们窃夺圣教至宝,公然犯上。有什么脸讲门规?”那中年道姑又道。
“公然犯上?神女门若不算灭,掌门之位也空悬太久了。哪里来的‘上’?谁是“上”?莫非你们还认这个杀害清阳子又解散神女门的袁掌门?如果袁锦怡还是神女门掌门,你们这样对自己的掌门,可远不止‘公然犯上’这么简单吧。”嵇有道望着被点穴道的袁锦怡,冷笑道。
杜十雁亦道:“不错,按规矩,白玉拂尘只有神女门掌门才配持有。计在名不是掌门,何德何能,配持白玉拂尘?她计在名是圣教弟子,我杜十雁也是圣教弟子。计在名年长资深,我也年长资深。她拿得白玉拂尘,我就拿不得?”
看她们论辩不休,时间却一点点消耗过去。我心如刀绞,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继续劝告催促道:“计前辈,何必跟他们说这么多。我们一齐上吧。”神女门弟子附和者众,但计在离始终犹豫不决,不肯发号施令。
申逆时杀了范归平后,一直伫立在侧,冷眼旁观。此时,申逆时忽然冷冷开口说道:“看你们罗里吧嗦争了半天。说来说去,杜十雁和嵇有道不过是欺负你们神女门没有掌门。既然缺了掌门,那现在就立一个新掌门。有了掌门发号施令,你们便可名正言顺地以多欺少,围攻他们二人了。”申逆时说起这等讥讽之语时,依旧神情冷漠,无一丝笑意。
嵇有道道:“听说袁锦怡二十几年前就失了神女令,至今还是一个悬案。没有神女令,又能立哪门子掌门?计老三,你不赶着从外人手中夺回掌门的七巧金梭,反而猴急着从同门教友手中夺白玉拂尘。真是好一个‘亲善教友’。”嵇有道看了看我,目光如炬,拂须冷笑道。
计在离也看向我,郑重道:“姑娘,多谢你对本派的多番热忱好意。但七巧金梭也是我神女门至宝,请姑娘归还。”她眼中也有了咄咄逼迫之意。看来,她们不但不会与我联手夺白玉拂尘,反而是要夺走我已经取下的七巧金梭。
再没有其他选择了。我一咬牙,掏出神女令,朗声道:“神女令在此。既然有神女令才能立掌门。那谁拿了神女令,谁就应该继任做神女门的掌门。我既然机缘巧合,破解了清阳子前辈的遗言,将她被害之事昭示于众。我就是清阳子前辈遗言中的有缘人。我应该遵照清阳子前辈的遗言,做神女门掌门,继承她老人家的未竟之志,将神女门发扬光大。”我慷慨激昂道,尽量抬头挺胸,表现得无比的理直气壮。其实,清阳子遗言中虽然隐有托付之意,却没有明说。而谁拿了神女令,谁做掌门之类的话,则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的话一说出,四面八方喧哗大作。嵇有道道:“不可能,神女令丢失了二十多年,哪里会说有就有。必是假的!”
我一边将神女令递给计在离,一边道:“计前辈,你检查一下,看它是真是假。假如你不同意清阳子前辈的遗言,不把神女令还我,自个儿做掌门。为了大局,我也会拥戴你。我深知自己年少浅薄,虽然学了清阳子前辈留下的神女门独门武功,对神女门心生神往,早就把自己当做神女门的弟子了。但我终究没有正式入门。而且,以我的年纪资历,即便入门,能做您的徒子徒孙,我便该感激不尽了。我觍颜说什么想做神女门掌门,虽然是依照清阳子前辈的遗志,也实在是痴人说梦。为了不使你们为难,我才一直没有拿出神女令。我曾将神女令给计在名前辈,想让她老人家继承清阳子前辈遗志,重振神女门。可惜,她老人家坚决推辞,不肯接受。我只好暂时收了神女令。”
我的意思很明显:既然计在名高风亮节,推辞不受,你计在离怎么好意思当众吞了?我在之前的打斗中,用了许多神女门的武功,当时,神女门众人就窃窃私语,疑惑不已。我这般说着时,众人虽然依旧狐疑。但 “什么遗言?”“清阳真人的遗言何在?” 等一类的询问声不绝于耳。
计在离将神女令端详了一番,递还给我,道:“是真的神女令。你是如何得到神女令的?”她目光犀利地看向我。
嵇有道道:“姑娘从哪里偷来了神女令?小小年纪,竟狼子野心。”
我强自镇定,力作动情真诚之态,道:“我是根据清阳子前辈遗言的指点,获得的神女令。至于清阳子前辈的遗言,说来话长。其实,我已经跟计在名、计在时两位前辈解释过了。” 遗言就在我们脚下的水潭下方的石室墙壁上。可我一旦说出,必定要当场再讲解半天。时间更耽搁。师父命悬一线,我哪有时间再跟她们解释磨蹭?
嵇有道道:“不敢解释,必定有诈。”
我不理他,接着道:“因为计在名前辈不肯接受神女令,于是我想暗中观察,找寻神女门弟子中最出类拔萃之人,将神女令交出。可现在,嵇老先生与杜前辈,他们两个作为神女门的间接弟子,竟然趁着神女门群龙无首之际,以下犯上,窃取白玉拂尘。我实在忍不可忍,才想出这等权宜之计。我知道,我的主意对诸位而言,太过冒犯。我虽大言不惭,也深知自己远不够格。可我一心为神女门复兴之大计而谋,不得不如此。我发誓,只做一天掌门。我只想大家齐心协力,用神女众妙阵,教训这些悖逆之徒,取回白玉拂尘。若我明天还死赖着要做你们的掌门,那我就是神女门叛徒。请诸位不必手下留情,就像对袁锦怡一样对付我吧。”我跪了下来,指天发誓,眼圈发红,语言神态皆动情至极。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哎,我真的急死了,多想快点拿到白玉拂尘啊!
嵇有道讥讽道:“哼,小姑娘这口气说来,好像已经做了神女门掌门了。”
神女门的人对嵇有道反感,皆怒目而视之。她们似乎被我说动,或沉默,或劝说计在离。眼看着计在离神色动摇,正要答应,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忽然华山一剑张若非跃上前,大声道:“计老三,你莫要信了这妖女的鬼话。她长得虽丑,却最擅长蛊惑人心。我们华山派掌门的公子,就是受了她蛊惑,丢了性命。她若做神女门掌门,神女门今后就与我华山派,不,是整个武林正道为敌。”
我脑袋嗡地一轰。这华山派的,好死不死,竟又冒出来坏我好事。我隐忍道:“杀风公子的另有其人,待计在时前辈醒来,她可为我作证。”
“什么都推说两个昏迷的人作证,妖女,你可真会找借口。”华山弟子王应道。
“莫要信她。这贱娘们水性杨花,到处发骚勾引男人,勾引完就暗算杀人,卑鄙险恶……”华山弟子刘昌道。他的话忽地一断,人也如断线纸鸢,瞬间飞出十来丈远,落在尖锐石笋之上,穿胸而死。却是一直冷眼旁观、不言不动的申逆时忽然长袖微动。申逆时扔飞这出言不逊的小人,出手狠辣,一扬手间已是一条人命。我不知她为何帮我,但她武功高强,喜怒无常,我绝对不能得罪她。我忙道:“多谢申大侠!”当众承了她的情。申逆时是个女人,但讨好她时,就会不自觉地叫她“大侠”,而非“女侠”,因为她一身恢弘壮大之气度。
谢完申逆时,抬眼看到神女门众人对申逆时怒目而视,我又有些后悔。方才申逆时大战神女门众人,神女门对她敌忾至极。我当众谢她,怕是会引起神女门的人不快吧。我不能得罪她,也应该和她保持距离啊!
可谢都谢了,还能怎地?
我补救道:“其实,我对风银月公子一片真心,他的死,我也很难过。华山派误会我杀人,这位少侠更是因为辱骂我,出言不逊,惹怒了前辈而死。我感激前辈错爱,却也颇为难过。”我想告诉神女门众人,我不与申逆时为伍啊!
申逆时冷冷道:“你不必自作多情。我杀他,不过是见不得嘴脏的东西。”面具下的脸庞,依然让人分辨不出喜怒。还好没有触怒她,我暗自松了口气。
张若非道:“妖……你说银月不是你杀的。你对他一片真心,又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女子当从一而终。你敢不敢随我们上华山,向我们掌门好好解释?”他畏惧申逆时,竟不敢称我做“妖女”了。
我道:“恕难从命。我虽对风公子一片深情,但死者已矣。人生海阔天空,绝非只有情爱之事。对我而言,重振神女门,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值得我赴汤蹈火,付出一切。”我看着计在离,诚恳道:“计前辈,当务之急是取回白玉拂尘。若失了白玉拂尘,我等如何对得起神女门历代先贤?”不管她们答不答应,反正我以神女门弟子自居就是。
“好一个人生海阔天空,绝非只有情爱之事。”计在离忽然看着我,面露欣赏之色,道:“好,我暂且相信你。让你做一天神女门掌门。”
我高举神女令,朗声宣布:“神女门弟子听令,列阵,夺回白玉拂尘。”我一声令下,神女门弟子纵横驰骋,错列出七七四十九人的“神女众妙阵”,将杜十雁、嵇有道包围于垓心。
神女门弟子多受伤严重。阵法威力大大减弱。杜十雁与嵇有道似乎熟悉阵法,在阵中纵横捭阖,我屡屡趁隙进攻,却始终无法取得杜十雁腰上的白玉拂尘。我心中越来越焦躁。心想着,以她的右手断掌的缺陷为突破口。很快,我就发现,她虽然是左手剑,但她的右手断掌却并不是她的弱点。也许她最恨别人以她的缺陷为突破口,便把右手套上精钢铁套。她的右手不仅不是我想当然以为的弱处,反而竟俨然是攻防自如的堡垒。打斗中,我甚至心生感慨,她不是左手剑,而是双手刃才对。
她没有弱点。我找不到她的弱点。消耗打斗下去,我心中越来越难过。当时,杜十雁、嵇有道、林丁三人合攻师父。彼时,师父已经用天蚕丝自锁琵琶骨,与他们三人对敌,却依旧游刃有余。山谷之中,我偷袭暗算师父之时,他伤势已经痊愈,武功比之与他们三人对敌的时候,毫不逊色。但他却被我偷袭而受了重伤。我忽然难过,难道我竟是对付自己人就神勇无敌,对付外人却羸弱无用?
“且慢,既然昆仑子与左手剑你们都是神女门的弟子。现在神女门有了我做掌门,掌门之位不再空缺,有了‘上’,你们还不肯交还白玉拂尘么?这回总可以算是以下犯上了吧?”我说道。
嵇有道道:“哼,你现在不过是她们私封的掌门,还算不得正式的掌门。”
“什么私封正式?”
“正式的掌门,就是我们地母教神母。神女门掌门只有同时拥有白玉拂尘、神女令、七巧金梭三件圣物,才有资格晋阶做神母,否则就只是神女门一支单独的私封代掌门而已。”嵇有道回答之际,仍从容不迫。
说来说去,就只能武力打败他们,才有可能降伏他们。时间一点点过去,我越打越沉痛,越打越绝望。可是,沉痛绝望之中,忽然有了一种彻骨之痛后的醒悟。身子反而忽然轻盈起来。我失了所有禁忌,忘了那些繁复的心法口诀招数,只随着一种本能而跃动。身内的真气,心中的杂念,身外的对手,仿佛刹那间都不复存在。我知道我在突破自我,情不自禁地在循着师父破译的那些口诀而动,如流水,如峰峦,如松涛清新怡人,如海啸纵横奔涌。我没有刻意地,对手却忽然无法招架。我眼中没有人,没有人群,只有那莹白剔透的温润拂尘,我欣喜地执起拂尘,我忘怀所有地奔跑着,就像一个野地里自由自在奔跑的小孩,那样畅快,那般开怀,好似游戏般,就忽然离开了。
我有无尽无竭的活力般,一直奔到长宁街德济堂。受到武当长清道士指引,又拐入小巷,最后来到一间凶肆。师父他是死了吗?陈尸凶肆?我差点站立不稳,长清道士道:“聂姑娘请入内,里面有医堂。”
夜依然深沉,有虫鸣,有鸟叫,唯独没有人声。我纵身入院,一股血腥之气迎面袭来。一具人体被置放在地上,为深色的床单被褥覆盖着。我一点点靠近,一点点靠近,我知道笑容在我脸上一点点消失了。我就像一个嬉戏的孩子,从云端掉下,忽然回到了现实中。
我来迟了么?
我没用。
师父他死了?
我站在那具被覆盖的身体面前,我能感觉,他是一个死人。我颤抖着,却避无可避,无处遁形。
咬牙掀起床单,我睁圆双眼一看。
哈,他不是……这不是师父!这不是师父。竟是那个叫做陈朝龙的人,他的尸首怎么会在此?
我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过来吧。”
我如同行尸走肉般,不敢问,不敢说,默默跟他走进了后堂。师父就那样安详的躺在塌上。脸色苍白,布帛覆盖之下,不着一缕。他净白的肌理在粗糙的布帛下,如此细腻无暇。他如同一个婴儿般,轻轻地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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