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彼身试毒吾心切切

断齿藤叶,色深无味,磨成香粉后与知角子外形无异,但在香料中却并不常用,只因其有催化效果,会将其他材料的味道放大数倍,使原本清淡舒心的香气变得浓郁无比,从而导致香料在功效和观感上都大打折扣。

秀莲香料坊的所有香料都或多或少经过过盛春朝的手,因而她记得,店里从未用过断齿藤叶。所以送往周府的香料中为何会掺有断齿藤叶,便成了眼下的问题。

盛春朝轻飘飘说完自己的结论,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感受到屋内的气氛忽地沉重起来。

自七年前孙秀莲找上自己共同办了这秀莲香料坊,不出一年的时间,接待的吴阿荞和小禾、送货的赵福根、自己见证着从会爬到会跳的小豆子,虽然中间免不了矛盾,但要不是每个人都心向着香料坊,香料坊哪里能有今天?

盛春朝不敢妄下结论,便也只能跟着沉默下来。不过多时,店长孙秀莲发了话——

“不管其他人如何想,我孙秀莲无条件信任香料坊的每一个人。都别愁眉苦脸的,说句话!”

盛春朝闻言赶紧接上:“周老爷的死是不是因为断齿藤叶还不得而知,我们这边又何须自乱阵脚,我跟秀莲姐一样,绝对相信在座的每一个人。”

像是得了道赦免令,吴阿荞很夸张地松了口气道:“还以为要被挂在树上一个一个抽鞭子呢,不承认就不让下来,也不让吃饭睡觉,最后被活活折磨死……”

吴阿荞语气里的哭腔不似作伪,好像真的被这么对待过似的。盛春朝忍不住扶额叹气,孙秀莲更是直接,一个爆栗送上,敲得吴阿荞嗷嗷直叫。

“我迟早得跟你娘好好说说,让她把你的小人书都收了。”

“别啊秀莲姨……”

一番吵闹后气氛果然缓和了些,盛春朝却又犯了难,要看这断齿藤叶制成的香是否会和变性的凌霜花香相冲可绝非易事,只能用活物一点点尝试,若两者相合成了毒香,那以身试险之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既然……”

“我来吧。”

主动请缨的话还卡在喉中,一个低沉却中气十足的男声从身侧先一步传来。盛春朝心头微紧,隐约间仿佛意识到什么,连忙道:“不行!”

宋景舒语气很是坚定:“我身强力壮,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也能扛过来,只有我是以身试毒最合适的人选。”

旁边坐着的赵福根不乐意了,粗声粗气道:“要说身体,我比你还壮一圈,什么叫你是最合适人选?”

见这大事不妙的势头,两人怕是又要争起来。还是孙秀莲先站出来主持公道:“身强力壮我们是比不过,可要是论制香,屋子里没人能比过我和樱娘,你们两个外行人凑什么热闹?”

“对,试香并非是靠身体硬抗。”盛春朝接着道:“有经验的调香师自然能更早发现端倪,从而及时止损,不必真走到出事的时候,所以还是我来吧。”

“不行!”

盛春朝身躯一震,被这突然抬高的音量吓得不轻,无人知道大家是怎么突然形成这样的默契,只有盛春朝对着自己的全票否定叹气。

七嘴八舌的反驳不由分说抛来,盛春朝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干脆破罐子破摔道:“那你们说,谁来试香?”

这次宋景舒依然应得极快:“我来。”

“我之前曾中过毒香,对当时的感觉还留有记忆,所以并非是外行人。要说中毒香的经验,在场应该无人比得过我了。”

衣角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纂得极紧,混着手心的汗,将那一小块布料晕得又皱又潮,孙秀莲还要反驳,盛春朝只犹豫了片刻便道:“那就有劳……晚煦兄弟了,不过千万注意时机,但凡发现一点不适,要马上告诉我。”

反应极快的吴阿荞敏锐捕捉到亮点,惊奇道:“大哥,原来你叫万旭啊,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问,现在算是知道了……是哪个万哪个旭呢?”

盛春朝在心里默默擦了冷汗,暗暗诉苦:宋景舒本是石坂村人,但不知原因为何,他似乎并不打算向大家公开自己的身份,那自己便不能直呼其本名,叫憨宝又太过亲昵,情急之下就只能如此了。

可男子的字乃是成年时由家中长辈所取,只有关系亲近之人才能叫,盛春朝后知后觉想到这点,可已是覆水难收。

要想试断齿藤叶制成的香粉是否会跟变性的凌霜花香气相冲,从而致人死亡,操作难度和准备材料都不难,可盛春朝还是没来由地担心,因此添香烧炭都做得格外细致。

“香料需充分受热后才会慢慢散发香气,凌霜花香也要些时辰才能在屋子里散开,因而要先等待半刻钟左右,一刻钟后我会在门外叫你,但若是在此之前便有不适感,一定要立刻告诉我,切记不可强撑……”

这些话似乎刚才已经说过,盛春朝吐出口时才发现,于是忙不迭闭了嘴。

宋景舒语气中隐隐带着愉悦之意:“春朝可是在担心我?”

盛春朝不愿直视自己的心思,自然也不愿肯定宋景舒的问题,嘴硬道:“用过我点的香料,那便是我的客人,我岂有不关心之理?”

男人笑意更浓:“那是我说错了,春朝原来是在关心我。”

盛春朝懒得跟这个人贫嘴,将香箸随手一放,丢下句“快开始吧香已经点上了”便自顾自出了屋,关上门时才想到:屋内已然是个完全的密闭环境,而宋景舒单独和可能的毒香呆在一起,稍有差池便会有性命之忧。而之前的宋景舒,也曾这样面对毒香……

中毒究竟是什么感觉?

会疼吗?会难受吗?

寻常中毒身亡之人都是一副狰狞可怖、浑身发紫的模样,所以怎么会不疼不难受呢?

盛春朝不知怎么想到了这里,心一下跟着揪起来,思来想去后干脆在几步之遥的石头梯子上坐下,调动全部精神听着屋内的情况,已然做好一有动静就推门冲进去的打算。

不可以让宋景舒再中毒了。

“春朝。”

盛春朝精神一振,立马直起身子,应道:“嗯,你感觉怎么样?”

宋景舒回答:“香还没烧起来,所以暂时没什么感觉。”

盛春朝心里陡然一松,暗自懊恼怎么忘了时间问题,嘟哝道:“大惊小怪。”

不知是在骂宋景舒没事找事,还是骂自己关心则乱。

一门之隔的宋景舒好像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放轻了语气道:“别生气,我就是确认一下你在门外,求个心安。”

声音从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传来,也许是因为这间屋子本就不大。盛春朝撇撇嘴,嗔怪道:“说了会在外面,我又怎会擅自离开?你再捣乱,待会出了事我可真不救你了。”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盛春朝这话不过随便说说,但宋景舒还是配合地应声:“好我不说了,待会可一定要救我。”

时间流逝本无声,却被沙漏瓶里的沙子捕捉到,被迫显了行踪,也许时间本来就不过是沙漏瓶里的一粒沙,又或是屋檐落下的一滴水。落沙声太过单调,盛春朝不自觉入了神,恍惚间好像听到敲门声,但凝神细听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落沙擦过瓶颈的声音渐重,显然是快到尾声。盛春朝打起十二分精神,屋内却迟迟没有声音传来,安静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心上像是挂了块巨石一般往下沉,总归时间也所剩无几,盛春朝干脆直接叫停,抬手便去敲门。

无人应声,盛春朝干脆提声喊道:“晚煦?”

被刻意压下的担忧瞬间疯长,盛春朝当机立断破门而入,甫一推开门便扎实撞进坚硬且温暖的胸膛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先下意识搂上对方腰身,回过神时自己正把宋景舒抱得牢实。

“你怎么样?”盛春朝顾不上其他,伸手就要去摸对方的脸。

宋景舒把人紧紧箍在自己怀里,声音轻快:“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盛春朝听着这中气十足的嗓音只觉得冒火,可心里又是结结实实松了口气,没好气给宋景舒的胸口来了一拳,怒道:“好好说话!”

“哦。”宋景舒于是正色道:“没什么目眩恶心的感觉,就是香味实在太浓,熏得人头有些晕。”

毕竟断齿藤叶的催化效果不是随便说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盛春朝脸色微变,下意识喃喃道:“不对劲。”

宋景舒似乎并不意外,坦然道:“没错,你也想到了。”

屋内不过摆了一盆凌霜花,香味便已经被断齿藤叶催化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更何况周府上种了满院的凌霜花。那当晚的周老爷是如何忍受着令人作呕的浓郁香气,一直在书房里待到毒发身亡的呢?

两人略一思忖,片刻后不约而同道:“时间。”

周秉苏的死亡时间不对!

或许他在用蚊香之前已经被害,或者说,在回府之前就已经失去知觉。

这样就说明,与变性的凌霜花香气相冲的另有其香,周老爷的死也与蚊香并无瓜葛,如此一来秀莲香料坊的嫌疑便被洗清了。

真相来得太突然,可这并不是什么坏事,盛春朝还来不及高兴,不远处一声清脆的“樱姐姐”打断思绪。

“啊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

小姑娘是一溜烟跑了,独留抱在一起还没松开的两人面面相觑。盛春朝虽看不见,但也能感受到身上脸上升腾起的燥意。相贴的地方逐渐融合成相同的温度,自己竟是从没注意到,盛春朝轻咳一声从对方怀里退开,讷讷道:“可能是来叫我们吃晚饭的。”

宋景舒也并没比盛春朝自然多少,憋了半天才道:“嗯……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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