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吾心明意涵光蒙尘

一切都巧合得过分,那段时间盛春朝被母后耳提面命着去父皇面前尽孝道,盛春朝磨磨蹭蹭了好几天才去。也就是那天,盛春朝端着糕点,在门外把男人的恳切之言一字不落收入耳里。

可那时的盛春朝满心满眼都是傅渊,哪里记得什么状元?又怎会把旁人的话往心里装。

本以为石坂村那个雨夜不过一次偶遇,原来是上天垂怜之前那个蒙着眼睛爱人的盛春朝,想尽办法,又把人送来了自己跟前。

当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并非是错觉,葬身相宜殿火海时眼前越来越近的白影也不是幻想,而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不顾重重阻拦朝自己而来……

说得通了,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个发现让盛春朝隐隐有些激动,超负荷的心跳几乎让血液逆流。繁乱的、如麻的思绪跨越光阴,在手心汇聚起充实而持久的暖意,盛春朝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觉得那温度太过不真实,下意识将那只手回握得更紧。

这动作很难不被被宋景舒察觉,但他正应付着那些官员,自然无法察觉盛春朝的心思,手不轻不重捏了捏,像是安抚。

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盛春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心思收回。待周府的事结束后,一定要立刻马上,和宋景舒把所有话说清楚,盛春朝想。

一路上并无什么异常,周夫人的事情被很快处理好,涵光书院已然恢复平日里秩序井然的样子。宋景舒和其他几人随意闲谈着,言辞姿态皆滴水不漏,盛春朝便也顺便知道了那些人都是京城的官员,不过在问及来涵光书院的目的时,除崔珩之之外的人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实在令费解。

众人一道沿着寒山讲舍外的长廊慢慢走,而那些人的交谈也在此时变得不对劲起来,盛春朝每听一句,眉头便深了一分。

“这个学生长相倒是上乘,瞧瞧那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就讨喜。”

“看看边上那个,这小身段……”

“我倒觉得这个不错,源濂兄,你意下如何?”

盛春朝心头的不适越发严重,呕吐感直往喉头冲。分明是年华正好的女孩们,在这些人嘴里好像变成了随意评判观赏的玩具,涵光书院怎会允许这样的人进来参观?

如此这般,盛春朝更不可能袖手旁观,还未想好如何发作,经过转角时忽地有陌生声音插了进来,那人语气恭敬:“在下乃涵光书院管干,因今日书院突发事故,故怠慢了各位大人,还请各位大人海涵。现下天色已晚,诸位不如随在下前往斋舍休息,明日可继续参观。”

既然被当成了景点之一,涵光书院自然也会有这样的自觉,给拜访者提供临时住处也不足为奇。可真要在全然陌生的环境和宋景舒分开,盛春朝下意识把那只手攥紧,问道:“我目不能视,离开兄长后便无法行动,就不能行个方便吗?”

那管干说话声音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像被泼了一身污泥,黏黏腻腻地粘在皮肤上,让人不寒而栗。

“你身为妹妹,更不应该耽误哥哥的好事才对,你就乖乖在屋里待着,让你哥哥好好快活快活。”

一众官员跟着发出意味不明的哄笑,吏部尚书崔珩之冷哼一声,官员们才堪堪收敛下来。这么下来盛春朝也明白了个大概,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叫盛春朝登时手脚发凉,纵使百般不愿,可眼下的情况却叫人不得不往那处想。

“不怕,我来寻你。”

手背上划过的触感很轻,略有些痒意,一笔一划落得缓慢又端正。盛春朝急切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略一思忖后故作遗憾道:“既然书院有书院的规矩,那我便不为难管干大人了,带路吧。”

十指相扣的力道慢慢减轻,随即松开,盛春朝心头一紧,将摊开的指尖握成拳头。正这时崔珩之突然发话:“若是姑娘不愿单独前往,不妨和在下一同在院外稍坐,如何?”

马上有语气谄媚的官员问道:“尚书大人莫要冲动,既然不远千里来到此地,不体验一下岂不可惜?再说了,若是尚书大人不采,这些花儿也会被别人折去。”

崔珩之当即不顾仪态破口大骂:“我看你当真是衣冠禽兽!自小学的君子之道都喂进狗肚子里去了。本官虽年事已高,但要清白,更要脸面……你们几位,自便吧。”

说罢,崔珩之竟是直接拂袖离去,盛春朝当机立断:“我随崔大人一道,兄长可别耽误太久时间。”

盛春朝有预感,这位吏部尚书与其他官员不同,关键时刻说不定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刚踏出门槛,耳边便传来一句压着声音的“宋姑娘”。

盛春朝会意,摸着花坛边沿转进角落,也同样轻声道:“崔大人。”

虽说刻意压低,但那声音里的正气和威严丝毫未减,听起来让人觉得很是安心。崔珩之怒气未消:“被称作‘女校之楷模’的涵光书院竟然藏着这等腌臜,真是让人寒心。本官的人已经在路上,宋姑娘且随我在此处等待,本官会安排轿子将宋姑娘先接去本官的客栈暂住,这涵光书院,本官今日便要揭开它的真面目!”

崔珩之这番义愤填膺的慷慨之言也令盛春朝热血沸腾,但周府疑案还悬而未决,还要等宋景舒在里面探明后才能再行动。盛春朝语气坚定道:“崔大人刚正不阿,令民女敬佩。但周府还有内情尚未查清,晚……兄长眼下正在里面查探,待真相明了后,我们定会竭力为无辜的女孩们讨回公道。”

盛春朝等了一会,却是没能等到崔珩之的回答。若是崔珩之不答应自己的提议,偏要直接闯进去的话……正想着对策,头顶突然传来很轻的触碰感,盛春朝下意识反应,避开身子要躲。

“实在抱歉……宋姑娘。”

崔珩之难得把语气放软,满含歉意道:“宋姑娘实在像极了本官的一位故友。”

“崔大人定是认错了,民女不过小门小户,哪敢与崔大人的故友相提并论。”

盛春朝迅速整理好表情,答得滴水不漏,但心底已然掀起轩然大波。说不上那种从一开始便有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也许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盛春朝敢肯定,两人之前一定有过什么交集。

突然出了这么个插曲,方才那种肃然的氛围倒是被冲淡不少。崔珩之复又说起正事:“既然两位还有安排,那本官也不便干预,不过时间有限,希望宋公子一切从速。”

盛春朝刚松口气,崔珩之接着道:“虽然不知道二位是何故要伪装成兄妹,不过本官毕竟久居官场,见过的人也已不下百数,二位若日后还要继续用此身份的话,还需要再多加注意些。”

说来实在惭愧,与他们同行都是临时起意,两人哪有时间编造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盛春朝抿唇笑了笑,忽而心念一动,问道:“那崔大人认为,我们是何关系?”

崔珩之反问道:“那姑娘觉得,二位是何关系?”

盛春朝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掩在袖子下的那只手还攥着拳,仿佛这样就可以抵挡另一只手消失时突然涌上的失落感。

崔珩之了然道:“看姑娘这副模样,倒不像是当局者迷,那本官也就不必多说了。旁人如何认为,哪里比得过姑娘自己的想法?”

盛春朝很快明白了这话中的深意,莞尔道:“多谢崔大人提点,民女知道该如何做了。”

崔珩之道了“不必”,心照不宣般的,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可盛春朝并未觉得这阵沉默的空气让人不适,像是在很小的时候,也有这样一位慈祥的叔叔,陪她坐在相宜殿门前的石阶上,摸着她的头说不要惹母后生气,声音轻柔得像一朵软绵的云。

不过多时,崔珩之突然开口:“本官先去安排人马,姑娘,你要等的人也快来了。”

盛春朝道:“崔大人保重。”

此刻无风,空气微凉,盛春朝猜现在应该已经入夜,行动起来应该也会更好掩人耳目些。正想着,腰身突然传来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盛春朝猝不及防被带着踉跄几步,接着脚尖猛然离了地。

这感觉太过熟悉,盛春朝堪堪稳住心神,试探道:“晚煦?”

“是我。”

声音略低,穿透掠过的风直直传入耳里,宋景舒又道:“事态紧急,公主莫怪。”

盛春朝愣神片刻,才意识到宋景舒是因为搂着自己的手在道歉,可现在人还在空中,哪还有什么心思顾这些?再加上心里莫名有些不悦,盛春朝于是不应声,也不像平常那样去扶宋景舒的手臂,算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边的宋景舒半天没收到回音,只好又自顾自说:“斋舍里面的情况,我探得差不多了。”

“如何?”盛春朝刚问出口,忽然听见脚下传来几声暴喝,嘈杂错乱的脚步声打破夜色。盛春朝又不解问:“发生了什么?”

身子被带着猛然一转,盛春朝差点被丢出去,幸好腰间的手臂足够有力。像是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盛春朝下意识伸手捂住鼻子,果不其然下一刻整个人结实撞进了宋景舒胸膛。

接二连三的变故来得猝不及防,盛春朝最后被扶着矮下身时终于明白状况,问道:“这是在躲下面那群人?”

宋景舒同样矮身蹲于身侧,盛春朝猜两人应该是就近躲在屋顶之上,坡度不高,但瓦片上很容易打滑,踩上去需格外小心些。

“不错,他们应该已经发现我不见了,现在只希望那个女学生没有被找到,我们得想办法先出去。”

之前的猜测应该是**不离十,盛春朝心里止不住发沉,急切问:“学生怎么了?”

宋景舒吐字极重,咬牙切齿地宣告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涵光书院,不过是个披着‘教书育人’壳子的吃人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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