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阳光正好,微风也有凉意。
林卿卿依旧带莺花来了静栩阁,只是嘱托她打扫阿嬷的房间,她一人去了高处。
阁楼自有阁楼的好处,林卿卿站在最上面一层,能清澈地望见林宅的每一个院子。瞧见那道碧色的身影,林卿卿才停止了流转的视线。
她确然什么都不想管,只盼着月圆夜快些来。可在走之前,她还是应该知道,那些人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他们厌憎她,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从前,林卿卿天真地以为,林绯绯当真是不小心。现在,却是不大确信。
林瑶瑶与世子,她自然也不信。
林瑶瑶在院中停了片刻,便有一名男子走来,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林瑶瑶身子一倾,正倒在那男子怀里。
那画面曼妙的,仿佛时光一起停驻。
林卿卿没心思多看,下了阁楼,回到如栩院。一个时辰后,林瑶瑶果真抹着泪来了她的院子。
林瑶瑶小她一岁,刚刚及笄。不似林绯绯明艳昳丽,容颜也失了精致,但自有才气,惯常又是柔弱堪怜的模样。
从前林卿卿一直以为,这个妹妹比林绯绯好相与得多。
“二姐姐,我对不住你。”
林瑶瑶不住地哭着,泪水像穿了线的珠子一般。
“怎么了,有话慢慢说。”林卿卿温声应着,转头又是嘱咐莺花,“快去倒杯茶,三妹妹嗓子都有些哑了。”
“二姐姐,我只是在园中闲坐,哪料一男子就走了进来,我赶忙躲避,可他自报家门乃是世子。我心知姐姐心许他,又是躲避。可他是世子啊,咱们商贾人家的女孩哪能躲得过。幸得爹爹来了,我才得以离开。可是……可是……”
“爹爹许是想着二姐姐伤了脸,听张伯说,已经在聊我与世子的婚事。”
“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并不喜欢世子,实在是他……”她说着,便是掩面哭泣。
哭了一会儿,又是一副被人冤枉的神情:“怎么就要我担了这个恶名呢?”
林卿卿静静看着她哭得泣不成声,蓦地懂了林瑶瑶的路数。
她与那世子做的应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与她,做的是以退为进,扮柔弱可怜的法子。
当时,是林卿卿反过来还要安慰她。
不过也无妨,她从未见过那世子,唯坊间流传太广,说她将要成了世子妃。眼下换了人,也没什么紧要。
林卿卿将茶盏往她面前推了推:“三妹妹,我何时说我心许他了?”
林瑶瑶愣了愣,没成想林卿卿有此反问。但迅速反应过来:“人人都这么说,我以为姐姐……”话说一半,又是泪水涟涟。
林卿卿看她那模样做得尤其可怜,仿佛她是恶人,言语上欺侮了她。
罢了,林卿卿也懒得同林瑶瑶周旋,看她做戏。当下便拎了比她还要诚恳的模样:“我怎样都无妨,只是连累了三妹妹。不妨我同妹妹一起去找爹爹求情,兴许爹爹会再做思虑。”
“不!不用。”林瑶瑶慌忙道,话一出口又惊觉自己反应实在过激了些,又是拎着泪眼,凄凄艾艾。
“世子何等身份,他既已同爹爹开了口,爹爹又怎好转圜?我又怎能害了爹爹,令他得罪世子?”
“咱们这样的人家,又怎敢得罪世子,得罪毅王府?”
林卿卿附和着:“真是苦了妹妹。”
送走林瑶瑶后,林卿卿才问素秋:“前两日三妹妹去的诗会,世子也在吧。”
她说的寻常,倒叫听的人慌了一慌。
“小姐怎么知道?”
这便是了。
林昌邑待她,虽说是娇宠异常,但林昌邑常常不在家,家中做主的还是罗氏。素秋与莺花便是在她十岁后方才派到她身边来。
两人不出意外应都是罗氏的人。
素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正拧着眉准备找补,不妨林卿卿忽然惋惜道:“那便好,我只怕三妹妹太委屈。幸好世子是早就认识三妹妹,应是用了心才与爹爹说的。”
素秋垂下头,悄然舒了口气:“三小姐的事,奴婢不太清楚。还是与三小姐房里的明兮说话,知晓诗会那日世子也在。”
林卿卿低低“嗯”了一声,此事便算揭过。
是夜。
林卿卿坐于院中亭下,凝着月光,幻想着月圆时,光辉洒下该是多美的景色。
莺花一面给她上药,一面小心问:“小姐,你还疼吗?”
药膏清凉。林卿卿摇摇头:“不疼了。”
是早就不疼了,这药效似乎极好,初次抹过便不怎么疼了。
莺花蹙着眉:“可这疤怎么就不见消呢?小姐,要不咱们同老爷说一声,换个大夫看吧!”这疤不止不见消,看着比初时还严重些。
“不用。”林卿卿不在意。那一世便是如此,明明用着药,缓了她的疼,伤疤却不见好。那时她只以为是伤在了脸上,自然好的难些。
然她去了三辰宫,那人随意丢来的药膏,用了不过半月光景,脸上的疤便几乎全好了。
这院子里,应是有人不想让她容颜恢复。她亦不想节外生枝,只等着月圆夜,其他都不紧要。
甚至,林昌邑为何要她死,也不是那么紧要。
思及此,林卿卿偏过头:“莺花?”
莺花愣了愣,只听她道:“我记得你是很早就来了院里,和家里还有往来吗?”林卿卿只知道莺花和素秋是买来的丫头,并不知她们背景。
莺花摇头:“小时候家里穷,六岁的时候爹爹就把我卖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还在不在。”
“你想他们吗?”
莺花仍是摇头:“当时太小,刚来的时候好像还梦到过,现在都忘了他们的样子了。”
“那如果……”林卿卿欲言又止,墙头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她猛地起身,却又发现什么都没有。唯有枝头微微晃着,像给缺月落了画。
“怎么了?”莺花亦是一惊。
那一瞬,林卿卿恍惚以为是陆安之来了。
希冀陡地被提起,又乍然落空。林卿卿心口微微起伏着,略镇定了片刻,方才重新坐下:“没什么,一只野猫。”
“哦。”莺花没在意,只道,“对了,小姐你刚才说如果,如果什么?”
“如果能再见到他们,你想做些什么?”
莺花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想的眼睛都湿了。
“我想问问爹娘,这些年他们有没有想我?”
因为贫穷,因为不得已,卖掉了自己的女儿,这些年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过得如何?
林卿卿呼吸一滞,与莺花道:“你先回去睡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她有过相似的念头,爹爹长剑相对,或许是不得已。就像莺花的爹爹,不得已才卖了女儿。
但她不能赌,赌对了,不得已的真相不会改。赌错,她依旧是活不下去。在这个宅院里,她没有自保的能力,应当先活下来,再去探究一个真相。
往后数日,林卿卿便夜夜坐在亭下,眼巴巴地望着缺月渐渐变得滚圆。
她与陆安之短暂地相处,在脑中也越来越清晰。
其实那人,虽说时时在她眼前晃,两人说过的话却是不多。勉强算是有过的交流,也不过那么两回。
一次,是林卿卿被掳走的最初。
“求你放我走,求求你!”她扒着他的袖子,“我爹是江城富商,不管你要多少银两,他都会给你。”
陆安之睨她一眼,眸色尽是不耐烦:“拖走!”
“不要……”她慌乱地摇着头,又是猛地跪在地上,光洁的额头磕在地面,顷刻就见了血,口中仍不停地说着“求求你”。
陆安之轻哼一声,他微微俯身,下一瞬,她的脖子便被人掐着提起。
林卿卿紧蹙着眉,眼底溢出惊惧的泪水。
陆安之眸子半阖,不知为何蓦地松开她。末了,唇角微勾,却又轻轻笑了。
“好啊,今夜暖榻,就如你所愿。”
林卿卿猛地后退一步,如遇豺狼般。她迟疑了许久,颤抖着手去解腰间锦带,衣裳的绳结被她死死绞着,怎么都不能下定决心。
陆安之没了耐心,甩手离去。
她看着陆安之离去的背影忽然崩溃大吼:“陆安之,我从不认识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想怎样?”
林卿卿想起那时的自己,叫嚷得嗓子都哑了。如今想来,陆安之瞧着她无语,大约是看她可笑,看她不识好歹。
妄想着要她死的人会救她,然后拼尽全力赴死。
还有一回……
林卿卿想着,耳朵不自觉便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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