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无星亦无月。
只有空无一物的漆黑。
凌氿从自己的床上醒来,眼中仍然残留着未曾流干的泪水。在她旁边的还有另外一个枕头,枕头中央有一道浅浅的凹痕,似乎还残留着独属于那一人的温暖,这一份温暖对于这个寒夜却弥足珍贵。
她不禁想伸手轻轻抚摸,一股疼痛感却从胸口传来,她低头一看,伤口处已有了极为细致的包扎,甚至还绑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凌氿轻轻摩挲那蝴蝶结,嘴角微微上扬。
这一切的一切无比清晰告诉她,她还活着。
枕头中央还静静躺着几缕白色发丝,随后她拿起了那一个枕头,紧紧抱在怀里,疼痛感与舒心感奇妙地萦绕在她心头,最后所有的情感都融化于一股熟悉的淡淡茉莉花香。
她忽然想起,刚才梦里也曾有过茉莉。
“你一定就是老爷爷讲的行侠仗义的女侠!”
“你一定打败过很多坏人吧?”
“我也想听听你的故事!”
“以后,等我武功再厉害一点,我能跟你一起闯荡江湖吗?”
梦里那个女孩的头上别着一朵白白的茉莉花,坐在绚丽的夕阳底下,骄傲地挺起胸膛,眼神明亮得可以照耀整一个黑夜,照耀凌氿内心的黑夜。
可是,她辜负了这一份期盼。
噼里啪啦。
木柴仍在火炉燃烧着,声音在这寂静的寒夜里竟尤为响亮,一段轻微有节奏的呼吸声刚好隐藏在其中。
凌氿披上一张小毯子,蹑手蹑脚推开了门,她看见她坐在火炉面前,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一旁,雪白的头发散落,从背后看上去就好像一只小兔子,柔软而美丽。
她,还在。
凌氿感觉到自己那空虚的心被一点一滴的欢喜逐渐填补起来,她慢慢伸出手,指尖却在触摸到那长发前一瞬停了下来。
血。
她看见了血。
血,从白发中渗了出来,就好像墨水化开一般,形成一朵一朵瑰丽的白雪红梅,只不过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凌氿的手迅速准确掏向腰间的药包,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她的腰间根本空无一物,应该说她身上除了一张薄薄的毯子之外,根本空无一物。她忘了,她不是在执行任务,更忘了这次归来,她本就一无所有。
“你,醒了。”
凌氿猛然抬头,撞上了女子那淡淡的眼神,她在那清澈的眼神之中看见了自己,一个慌乱的自己,慌乱得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女,她本不应该那么慌张的。
“怎么了?”
女子再次开口,打破了这奇怪的沉默。
“阿清……我帮你上药。”
“好。”
凌氿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长发,看着她那满目疮痍的后背,情况比她想得还要糟糕,除了鲜血渗出之外,有些伤口甚至已流脓,那本该光滑美丽的后背如今早已不堪入目。
凌氿用镊子夹起棉花,轻轻擦拭着混杂着鲜血和脓液的液体,很快一块又一块棉花被染红,凌氿清理得越多,眉头便皱得越深。她并不是第一次见这些伤口,只是每一次见,她都忍不住会想——她,该会有多痛?
面前的女子在整个过程之中,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甚至连肩部都没有动一下,仿佛这幅伤痕累累的身体根本不属于她自己。
只不过,凌氿还是看穿了她的掩饰,那紧握成拳的右手与脖颈处的细汗不会骗人。
“多谢。”
阿清凝望着火光,轻声吐出这两个字,言语里面听不出半分波澜,像隔了层看不见的霜。
本是感谢的话语在凌氿听来却是无比刺耳,她们本不应该如此疏远。如今,凌氿清楚,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治好面前的女子,其他的她也不敢有任何奢求。
凌氿默默打开医药箱里的夹层,里面是一个通体玄黑的盒子。盒子上没有雕刻一丝花纹,甚至没有一丝打开的痕迹,其中仍有一缕奇异的药香飘出,清冽回甘,让人神志一清。
“玄霜凝血膏?”
“是的。”
“听说,仅一盒便已值千金。”
凌氿仿佛没有听见,仍用食指挑起一大块雪白的药膏,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朝着药膏轻轻呼了口暖气,将药膏细细涂抹在每一处伤口上,哪怕是最细微的划痕,也未曾放过,玄霜凝血膏涂过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缓慢愈合,不出意外,明天便可痊愈。火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怕弄疼了面前的人,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看着阿清逐渐放松的手掌,凌氿不禁伸手握住,她能感受到她手心的冷汗,她轻轻挠了挠阿清的手掌心,那一刻,她在阿清眼中看到一丝挣扎,复杂的挣扎。
很快,大半盒药膏便已在不知不觉中用完。要知道,仅是这半盒就足以治疗数位重伤病人,此等保命良药,一旦在如今不太平的江湖中现世,许多帮派定会倾巢出动,江湖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此时这一份膏药却堪堪只用于一人。
炉火静静地照耀着沉默的二人,火光之下,映得二人的面容忽明忽暗。凌氿坐在阿清身旁,犹豫了一下,偷偷碰了碰阿清的肩膀,侧目看了看并无任何躲避的对方,进一步轻轻贴近了她的肩膀。
“今宵酒醒何处?”
阿清手中握着一块令牌,它是由玄铁而制,通体银白,无任何铭文,只简单雕刻着一轮残月与一株随风飘荡、栩栩如生的杨柳,只不过火光照耀下,杨柳枝尖似乎还藏着细如牛毛的诡异倒刺,风雅之下暗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凌氿看着那块令牌,整个身子忽然坐直,全身冰冷得像落入冰窖,喉咙瞬间发紧,连呼吸都不禁急促起来,火光之下,凌氿脸色惨白如纸。
“杨……杨柳岸,晓风……残月。”
短短七字,她却说得如鲠在喉。
“你是晓月楼的人。”
“是。”
“以你的实力,应已是一流的杀手。”
杀手二字,阿清说得尤为响亮。
“你一早就知道?”
“我说过,无常应是来杀你的。”
阿清站了起来,拿起椅子上的木剑,那把脆弱至极的木剑,指着凌氿的眉心。
木剑无锋,杀气却逼人。
“我在等你。”
凌氿双手握着木剑,让它直抵自己的眉心,眼神黯淡,丧失了一切光芒。
“当年的一百三十二条人命,与晓月楼有关吗?”阿清忽然变了一种语气,不再冷漠,不再高高在上,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连握剑的双手都在颤抖,“与……你……有关吗?”
凌氿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炽热的眼泪滴落在手中紧握银白的令牌上,融化了她所有的寒冷,卸下她所有的防备,凌氿再一次看清楚她的内心,她的内心直至现在也在为自己辩解,为自己找理由。
“没有!晓月楼从来不会……”
“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们!”
歇斯底里的声音,打碎了夜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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