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茉的工位在投资一部开放办公区的角落，采光不错。区域里约摸坐了二十人，氛围忙碌，键盘和电话声不断。

她刚放下包，隔壁工位一个约摸二十四五，模样甜美的女孩就凑了过来：“嗨，新同事？我叫舒晴，你呢？”

陆轻茉回以微笑，“你好，我叫陆轻茉。”

“真好！我们部门终于又来新人了。哎，我告诉你啊，那边玻璃隔间里的是王经理，我们直属老大，人挺严肃的，但还算公正。最里面那间是投资总监周总的办公室，他……”舒晴做了个怕怕的表情，“要求超高，冰山脸，不过能力超强！”

陆轻茉认真听着，觉得这姑娘人不错，便直接请教起内部系统怎么用，项目档案如何调取。舒晴也都一一解答。

聊了一会儿，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偷偷问你个事儿哈，你基本工资多少呀？我来了大半年了，基本工资两万二。听说隔壁部新来的那个男生才一万八呢。”

两万二？只有她工资的一半。

陆轻茉顿感心虚，装出一个苦笑：“我？我也不到两万。可能是我之前在小公司，经验不被看好吧。”

舒晴同情地拍拍她的胳膊：“没事儿！刚来都这样。你好好干，周总虽然严，但从不亏待能干的人，年底奖金和项目分红才叫可观呢！到时候肯定给你涨上去！”

陆轻茉点点头，继续向舒晴请教工作上的问题。

下午，投资总监周幕城叫她去办公室。

男人约摸三十四五，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气质高冷，他没寒暄什么，直接递给她一份文件清单和内部规范。

“这是工作流程和报告模板。投资分析师的核心是行业研究，公司分析和项目初筛。你需要从海量信息里找出有价值的标的，并支撑你的判断。我们看重数据，更看重逻辑和洞察力。”

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天宏不养闲人，压力会很大，希望你尽快适应。”

“我明白，周总。我会努力。”

周幕城点了下头：“出去工作吧。”

刚来就拿五万一个月的基本工资，陆轻茉不敢有丝毫懈怠。第一周以熟悉业务为主，有不懂的她就请教领导同事，时不时给他们点些咖啡奶茶拉近关系。

她生得温婉清丽，态度又十分谦和，同事们大多不厌其烦地教她。

投资分析师压力确实大，老同事们加班是常态，她作为新人，任务还没完全压下来，暂时准点下了几天班。

一周后，她开始独立筛选项目。翻阅了大量商业计划书后，她注意到了一家名为山石科技的初创公司。

这家公司主攻智能安防赛道。计划书做得并不花哨，但技术参数扎实。虽然公司名气不大，但在品质和稳定性上占有优势。

她将山石科技作为深度跟进的目标，撰写初步的分析报告提交给王经理，得到许可后，她开始深入研究。

查资料，搭建财务模型，对比竞品，梳理技术路线……连续一周忙得脚不沾地，加班也成了家常便饭。

晚上十点，她跟办公室里仅剩的一名老员工打完招呼后就离开了，“李哥，我先下班了。”

“哎，好！注意安全啊！”

离开大楼，她紧了紧身上略显臃肿的黑色羽绒外套，海市夜晚的初春和寒冬没什么两样，每次加班出来都会穿上它。

满脸疲态地来到楼下便利店，午饭过后到现在，她只喝了两杯咖啡，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扫了一眼货架，随手拿了一个标价七块钱的打折紫菜饭团，又拿了一盒纯牛奶，走到收银台。

“一共十二块。”收银员说。

陆轻茉想到包里好像还有些零钱，便翻找起来，凑出了十二元纸币和硬币。递过去时，一枚一元硬币从指缝滑落，朝门口方向滚去。

她下意识弯腰去追，却见那硬币滚到门口，被一只恰好踏入店内的脚轻轻挡住。

那是一只穿着限量版球鞋的脚。

视线往上，是破洞设计的牛仔裤，一件质地高级的灰色卫衣，最后，是一张乖巧俊美却带着一丝恶劣笑意的脸。

林尧。

他这身休闲潮牌的打扮，像个清爽又惹眼的男大学生。高大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口，一头柔软蓝发在灯光下异常醒目。

他弯腰，骨节泛红的修长手指，轻轻拈起那枚硬币。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陆轻茉感觉有些尴尬。她能想象出自己现在的模样，精心挽起的头发有些散乱，妆容也因为加班早就脱干净了，只剩下一脸疲态。

而他却光彩照人。

她迅速直起身，伸出手，没去看他的眼睛，声音平静：“谢谢。”

林尧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见她眼里没有丝毫波澜，他的脸上升起愠怒。

视线顺着她眼底的青黑再到她手中的打折饭团，林尧眉头微不可察地收紧，旋即勾起一抹看似无害的笑容：“金主姐姐，天宏的工资，不够你吃饭？”

陆轻茉抬头，正视着他那双带着玩味的眼睛，依旧平静：“这么晚了跑出来？没有业务？”

他嗤笑一声：“刚忙完。不过金主姐姐怎么都混到蹲地上捡钢镭了，就吃这玩意儿？要不要弟弟请你吃顿好的？保证让姐姐…满意。”

“不用了。吃清淡点对身体好。天天大鱼大肉，容易得病。”

林尧非但没生气，反而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身躯都包裹在其中。他甚至能闻见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他站得很直，声音淡得发冷，“姐姐这是…关心我？还是说，在心疼那四千五，舍不得花钱了？”

陆轻茉没抬头，平视着他胸口卫衣的纹理。她能清晰闻见他身上带着薄荷清香的温热气息。

她仰起头，不卑不亢地直视他的眼睛，“心疼？那点钱，就当资助失足少年重返校园了。看来效果不错，至少穿得起限量版了。”

林尧微微低头俯视她，把玩着手里的硬币，“重返校园？姐姐眼神不太好，我看起来像学生？”

他微微躬身，几乎与她平视，“还是说，姐姐就喜欢这种调调，玩角色扮演？”

陆轻茉侧头避开他灼热的呼吸，一把从他手中抽走那枚硬币，“我对你的业务范围不感兴趣。只是建议你，投资自己也要讲究性价比，这身行头，得陪多少杯酒才赚得回来？”

林尧直起身，双手插回卫衣口袋，慵懒地倚在门框上，“看来姐姐对陪酒这行很有研究？也是，毕竟经验丰富，阅人无数。不过……从一掷千金到锱铢必较，你这消费降级的速度快得离谱。”

陆轻茉轻笑：“投资讲究回报率。一次失败的投资，足以让人学会谨慎。何况，有些标的，看着光鲜，内里却未必有持续盈利的能力，估值虚高，自然要及时止损。”

“哦？那姐姐那晚验过货了，感觉……我的盈利能力，是虚高，还是被低估了？”

“感觉？感觉就是……流程生硬，技巧套路，毫无新意，纯粹靠脸和体力在硬撑。这种水平的服务，市场竞争力堪忧，我建议你报个班进修一下，否则迟早被淘汰。”

“陆……你！”

“我很好，不劳费心。”陆轻茉将手里的硬币和纸币拍在收银台前，对已经看呆的收银员说：“结账。”

她拿起饭团和牛奶，径直朝门口走去。

“流程生硬？技巧套路？”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怒意，眼神却透着一丝委屈，“陆轻茉，你真是好样的。”

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她加班辛不辛苦，想着顺道送她一程。

呵，还真是想多了。

……

山石科技的投资建议书陆轻茉连带加班准备了足足两周，一完成她就提交了上去。

但第二天下午，她就被周幕城叫进了办公室。

男人面无表情地将文件推到她跟前：“内容冗杂，重点模糊。逻辑链条不够严密，说服力不足。拿回去重做。”

陆轻茉心里一沉，接过文件：“周总，请问具体是哪些部分？”

周幕城点击着鼠标，头也不抬，“全部。用最简洁的语言，讲清楚最核心的价值。三天时间，交不出让我满意的版本，这个项目就转给别人。”

“我明白了，周总。”

三天。按照她现有的思路和进度，很难完成任务。

下班时，天色已暗。沉重的挫败感让她有些烦闷。

经过一间灯火通明的高端咖啡厅时，她透过玻璃墙无意间一瞥，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她看见了林尧。

他和几名西装革履，精英气十足的男女坐在一起。他竟也穿着合体的白衬衫，袖口挽起，腕间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桌上摊开着文件，他指尖轻点着其中某一页，神情专注严肃，正在听旁人阐述。

那一瞬间，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场，与陪酒男三个字毫不相干，反倒像极了她在商业杂志上见过的那些年轻掌权者。

陆轻茉心里划过一丝强烈的违和与疑惑。

一个陪酒男……有必要，并且有能力参与到这样的场合中吗？

但旋即，她自嘲地笑了笑。“难道现在的服务行业已经内卷到需要研读商业计划书，进行跨国谈判了吗？”

她摇摇头，甩开这无谓的思绪，继续朝地铁站走去。

他是什么人，与她何干。

一到家，她就踢掉高跟鞋，扑进沙发里，只想放空大脑。手机却突然响了。

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头像是随手拍的天空照。

验证消息里只有两个字：林尧

陆轻茉盯着那两个字，立刻就联想到了他。

说来可笑。六年前在山里，他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她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就懵懵懂懂地交付了自己。六年后重逢，再次滚上床单，她依然不知道他叫什么。

可为什么，林尧这两个字一出现，她脑海里瞬间浮现的，就是他那张乖巧又恶劣的脸。

没有犹豫，她点击了通过。

大不了再删除就是了。

验证一通过，聊天界面顶端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随后，一个文件被传送了过来。

《山石科技投资分析报告（终版）》

陆轻茉神色凝重，迟疑着点开文件，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这份报告结构清晰，数据精准，论证逻辑极其严密，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山石科技的核心优势，市场壁垒以及潜在风险，甚至给出了几种估值模型和投资方案。行文老辣，视角高屋建瓴，对行业和技术的理解远超她的层级，比她绞尽脑汁写出来的那份，不知道高明多少倍。

是公司里哪个好心的同事？知道她被周总打了回来，偷偷帮她？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是一条语音。

她点开。

「怎么样，金主姐姐？这份陪酒男出的建议书，还入得了你的眼吗？」

真的是他！

陆轻茉嗖地从沙发上坐起：

「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怎么知道我在跟这个项目？」

林尧依旧语音回复：

「猜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陪酒只是你的副业？你的主业也在天宏？」

这一次，林尧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陆轻茉盯着屏幕半晌才接通。

他低低地轻笑，“我是什么人……姐姐，你终于开始好奇了？”

陆轻茉抿紧嘴唇，不接话。

林尧收敛了些玩笑，“建议书你看到了，照着你手上那份改，明天就能交差。”

陆轻茉握紧手机：“不需要，我会靠自己完成。”

“靠自己？”林尧嗤笑，“就凭你那份被全盘否定的初稿？陆轻茉，职场不是逞强的地方。天宏资本不缺有骨气的人，只缺能交出结果的人。”

“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就是天宏要的结果？”她反唇相讥。

“劳动成果？”林尧的声音冷了下去，“如果你的劳动成果毫无价值，那它甚至不配被称为成果。收起你那套可笑的自尊心。要么，拿着它去交差，顺利过关。要么，你就等着三天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盯了这么久的项目，落到别人手里。”

“选择权在你。金主姐姐。”

陆轻茉沉默了。

良久，林尧似乎失去了耐心，语气变得淡漠：“文件给你了。用，还是不用，你自己选。”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