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飞虫在黑夜里起舞,无忧无愁。

直到那虫子,似是完成了一生的使命,它飞向绿廊前的灯笼,火光炸了一下,摇摆几许,归于寂静。

飞蛾扑火……岂焚身之可吝?

罗轻莫名想到一句古文,脑中又闪过几个人几个画面,让她很不舒服,很想见见千风。

两人便回去,燕子已经走了,留下了千风,还有一封信。

大意是说她可以把裴东勇当成一般客人,姑且放过一次留下性命,如果裴西霞管教不严,她就替她管。

裴西霞将信纸妥帖收好,见罗轻手伸进被子牵着千风,目光柔情似水。她低声道:“已经有了信,你可以将她带回去的。”

罗轻默了默,摇摇头回道:“不了……只是我的心结难解,不该牵连她。”

“我想她暂时先留在你这里,也许她明天就会醒,到时候她自己就回去了,不会耽搁太久,请你再给我一个晚上,让我先想清楚。可以吗?”

裴西霞点点头:“当然可以。”

罗轻又道:“如果她问起,你就说我没有来过。”

裴西霞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却没问出来,她点了点头,感叹道:“你对她真好。”

罗轻勉强扯了扯嘴角,说:“你也快去休息吧,拖累你这么久,稍后我就离开。”

“好。”裴西霞不再逗留,将时间和空间,全留给那一对……恋人。

————

千风身上很凉,一直捂不热。

在裴东勇急匆匆跑来跟她说要调动人马全城找人之前,裴西霞一度以为她令她失望了,不会再见到她了。

可是,今天,她到底还是见到她了。

于是她又挨了一掌。

可她见到她了,她不会再放手。

直到她见到她身上的印迹,她才如梦惊醒,她不是她的……

她有她的恋人,不是她的……

裴西霞辗转难眠,总觉得被窝里枕头旁很空虚。

她怀念采凤仙。

那个她自以为是的……恋人。

捂不热。

捂不热的被窝,捂不热的人心。

采凤仙……

她是在她志得意满的年岁到来的。

裴西霞身为裴家长女,又天资聪颖,不负众望,当时的她,对于采凤仙这类存在,自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可是,大概因为对方是个女人,是个演技十足足以乱真的女人,裴西霞留下了她。

裴西霞诚然被当作家主来培养,但到底年岁尚浅,且未曾踏出家门,采凤仙则是浪荡游子四海为家,她的亲身经历对于裴西霞是一种巨大的吸引,更是丰沛的养分。

两个人一起谈天论地,问过为什么,批判过所谓先生,也一并议论过,那一年风头无两的祖南芳。

彼时的采凤仙轻狂不羁,嘴上夸着祖南芳,只是在品评一个相隔甚远的风头人物。当裴西霞结束白天的课业,晚上回来告诉她父亲和先生将自己与祖南芳作比,盼望她也能一朝成名万众敬仰。采凤仙拍腿狂笑,说这不过是他们自己嫉妒,想她功成名就好给自己脸上贴金,等将来少不得还要在酒席上打击她两句,欲扬先抑,以此彰显自己教子有方。

简直就像……就像她十五岁被押上花轿时那两人的眼泪。虚伪,自私。

在裴家这样官商结派的家庭,欲扬先抑的酒席只多不少,裴西霞很快见识到了。

在她失望的时候,万幸之至,还有采凤仙为她兜底。

两个人在一起的快乐,是昔日的裴西霞难以想象的,采凤仙一一为她实现,尽心尽力带她领略。

裴西霞沦陷愈深,甚至白天的课业都要荒废,直到他们找来,撞破一切。

在采凤仙荒诞的生命中,她竟真的对她动了感情,之后几次找来,她想带裴西霞走。

裴西霞挨了毒打折了獒犬失了自由,不知道裴家的人又和她说了什么,她拒绝了采凤仙。

拒绝倒也无妨,采凤仙那些年受到的拒绝还多吗,无妨,她再回到十五岁就好了。

只是想起那场名为婚姻的买卖,采凤仙拒绝了十五岁,回到了十六岁。

十六岁的采凤仙,只当那份感情是同情,她很快放下,去了青楼。

裴西霞拒绝了采凤仙,也拒绝了家人安排的复出,只守在西厢,无欲无求,无所作为。

只有每每午夜梦回,或是难眠之夜,她才有欲有求,难以忘怀。

一夜相思,裴西霞清晨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很快又自觉醒来。

鹂娘昨天本就打算自己守着千风,不准西厢那两人接触,虽然中间出了些差错,但她还是被放倒在了千风的房间,一觉醒来肢体酸麻,再见到那人还在,心里窝着一团火。

裴西霞一改往日率先去向父亲请安的习惯,直奔千风房间,鹂娘正好想质问一番,谁知裴西霞一夜之间性情大变,端起主人家的姿态,语气冰冷,甚至要清算昨日那巴掌的账,扬言要将她逐出家门。

在鹂娘之后,裴东勇前来探望,裴西霞一样没有放过,拍出信纸教训一番,要他闭门思过三个月。

而后的老雷,他跟随过家主,清楚裴西霞的雷霆手段承自谁手,前两个下马威已经打出,他理当顺服。再加上昨日是他找回的千风,裴西霞没对他发脾气,只叫他去请大夫。

本来只想请大夫给千风右肩换药,顺便再开些补药,谁知她右肩上的伤口竟完全没有愈合迹象,白色药粉黏在血肉上不得吸收,她自身却在伤口边缘生出一圈黑色块状胶体。

拿针想清理掉那些黑块,千风顿时挣扎起来。

她挣扎片刻,手臂有了些力气,猛然抬手,手指插进伤口,把那些黑血抹掉。

叫声凄惨,冷汗淋漓。

但好在剧痛之后,她恢复了些神智,低声叫着“罗轻……”

裴西霞眸光淡淡,牵过那只染血的手,回答她:“罗轻回去了。”

“她昨夜来过。”

裴西霞罔顾了罗轻的叮嘱。这是她们恋人之间的事,合该她们自己去解决。

千风却不晓得听没听进去,她喃喃梦呓着:“不要……别赶我走,我不是李阮成……罗轻……罗轻会照顾我保护我,她是我的……我要回去,我得回去……我要回去。”

她说话费劲,最后一句,却说得斩钉截铁。用了全部的力气,才说得像她平常的声音,像她平常的理智。

“好。”裴西霞应下。

她听了进去,又睡了过去。

裴西霞命人备好马车,中间替她包扎了伤口,穿好衣服。

她的身体忽冷忽热,仿佛两股气在搏斗,她时而蹙眉,时而唇瓣颤抖,很是难受。

她的手攥住裴西霞的手,攥得很紧,以此来给自己找些支撑。

裴西霞没有拒绝,在下人帮扶下她抱着她上了马车。

一路抱着她。直到马车停到抒怀轩门前。

“到了。”裴西霞在她耳边低语。

马车有些颠簸,千风路途中吐过一次黑血,此时虽虚弱,但也是煞气势弱,她难得好受的时候。

千风听见了她说的话,含糊着应了一声,松开手,往旁边摸索寻找一些支撑。

她的身体乏力,站不起来,只能扶着座位往前爬行。

裴西霞没有再帮她。

直到千风终于爬到门帘,半个身子探出去,接触到了光彩耀人的阳光,她伏着喘了几口气,转过头去,见到了那人,心里的防线顿时决堤——

“姐姐,我要死了……”

————

罗轻昨晚在千风身边留到很晚,路途中又想起燕子也回来了,得住那间宿舍,她便直接回了客栈,独自化解心结。

一夜未眠,罗轻坐在窗边,想了很多。想她和千风的相识与相处,想朱凝和千风的感情,想祖南芳和千风的恩怨,想到最后,还是想她。

很奇怪,明明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罗轻可以死缠烂打不在乎她的锋芒和冷漠,一旦分开,她就疑神疑鬼。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问题。是她不够自信,连带着也不相信千风了。

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该凭什么自信呢?凭她这唬人的白发?凭轻山大师的空壳子?

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些。

无解。

罗轻手臂搁到窗台,头枕上去,重重叹息一声。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也就只有千风昨夜为她编织的一场酣甜美梦了。

想她。

这成了她此时唯一能做的事。

直到窗外天色亮起来,晃得罗轻眼睛有些酸涩,她才有所触动。

今天,她是否就会回来了?

就像林州那次,她回来了,将所有的糖浆蜜语分享给她,从此相守相依,永不分离。

罗轻怀念着那次,幻想着今日,在甜蜜和梦幻中,她昏昏欲睡。

直到房门嘭地一声被撞开,罗轻美梦被惊扰,睁开眼,却由于在阳光下晒得久了,眼前白花花一片。她下意识唤道:“千风?”

没有人知道这里,除了千风。

对方却不出声,罗轻捏了捏眼睛,才看了清楚,来的,是刘妈妈。

对方不说话,罗轻问:“她回去了?”

刘妈妈冷冷道:“她死了。”

罗轻一愣,站起来朝她走去,“什么……意思?”

刘妈妈心里窝着一簇冷焰,逼视着眼前的人,说道:“她身上有煞气影响,肩上的伤愈合不了,甚至全身的血液都要受到污染。”

“你昨晚见到她了,为什么不救她?!”

罗轻舔了舔嘴唇,慌忙道:“我去看看她。”

“人都死了,还看什么?”刘妈妈冷言冷语,冷到了极点。

冷到罗轻信以为真,她低低喘了口气,急忙运起轻功,朝抒怀轩,朝千风奔去。

千风不会死。

她不可能死。她向古道先生复仇都没有死,她经历沙暴、跳崖都死不了,她怎么会死。

她走之前还说要她教她清心养性,戒躁戒杀,她怎么会死。

她不该死。她不准死。

她为了朱凝,倾尽所有拼尽全力地活了下去,她也会为了她,活下去的……

即便,她的身体远不如从前……

那就当这是一次豪赌,赌她是否比得上朱凝。

比得上了,她唯一自信的,就是千风深爱着她。

比不上了,她拿这条贱命,赔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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