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的气。

罗轻方才受到冲击不自觉握紧了剑，现在，轻轻地放了下去。

那样的压迫感。

罗轻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又来了……

她取下腰间挂着的青鬼面具，戴在了脸上，配合着千风，再度拔出了剑。

长剑出鞘的声音，又惹得在座的女人回头来看，满脸的惊恐。

楼上的燕子和月儿，中间隔着一段距离，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展风受到无相的波及，有些炸毛，在燕子怀里喵喵地叫个不停，发现燕子叫唤不动后，它又看着月儿叫起来。

月儿过去接它：“我来吧。”

“嗯……好。”燕子把展风让了过去，两个人没看过彼此一眼。

台上王姨抹不开面子下不了台，谁能想到曾经软糯任人拿捏的小孩长成了现在这副玩不起的样子。

“千风。”抒怀轩里唯一镇得住她的人，淡淡启唇。众人皆瞩目于她。

刘妈妈站在主楼梯上，觑着千风。

她盯着她，以她为轴心，很快下了楼梯，来到她身边。刘妈妈看着她手中流动着的气球，轻声道：“这气，也会伤害你吗？”

千风设想过许多种她会说的话，唯独没有想过她会这样问……手中气球险些溃散，千风低下头看它，回答：“不会……这就是无相的气了。”

她又看向她，捧着气球朝她递去。禁不住想她多知道一些自己的事，想她多用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语气同她多说些话。

刘妈妈点点头，又说：“那你也少用一点，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残缺的，到底是不好……我不喜欢你再用南岭带出来的东西……罗轻也不会喜欢的。”

千风回过头看了罗轻一眼，她的表情藏在面具下，身体也纹丝不动，却是拔刀备战的姿态。千风道：“好，我不用了，往后都不用了。”手中的气球也消弭于无形。

千风放下手去，刘妈妈却将它牵了起来，轻轻地揉了两圈，与她精心保养的手相比，千风的手着实是有些粗糙了。

她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听话。”

“……好。”千风已有些哽咽。

刘妈妈松开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将千风挡在身后。她轻轻笑了一声，如一团烟雾，叫人看不清猜不透，她对王姨说：“既然你们是来要账的，不如把一直以来所有的账都清了。”

王姨和刘妈妈也算是老相识了，此刻却看不懂她到底想做什么，“你要干什么？”

刘妈妈继续道：“抒怀轩和各家在花街竞争许多年，也陪伴许多年，这笔账怕是难清。那就干脆一点，抒怀轩里的人，你们不能动，其余的，全清算给你们。”

“抒怀轩，不干了。”

全场哗然，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包括千风也没想到。

王姨诧异，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妈妈笑：“就是想不干什么了。”

“这天底下形形色色有男有女，何必守在这一时只能见女人另一时才能见男人的地方呢？”

“同样地，在这天底下，不管你跑多远跑到哪里去，只要有男有女，就会有花街有青楼存在，那又何必固守一个小小的抒怀轩呢？”

“再者，在花街见过了那么多的男人，谁又记住了我们呢？出了花街谁又认得你是谁呢？而祖南芳不一样，她的名字她的事迹就连你们都耳熟能详，她进入五联盟已有十四年，可她成名前已经被人惦记着至今已惦记了二十年，试问在座谁有这份待遇？”

她以反问的形式，给了那三个问题的答案，她再回头看向千风，望着她，道：“至于你最后一个问题，我想知道，谁教你的这句话？”

千风有些扭捏，低声回答：“采凤仙。”

众人再次哗然，再看千风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似乎采凤仙已经成了一种最底端最鄙视的东西，任谁都能来踩一脚。

只有抒怀轩的人，才熟悉她是一个鲜活的人。

那她也不该在千风那么小的时候教她这些。

刘妈妈默了默，重重地叹了口气，才继续解答：“那你就该理解了，‘很多人喜欢的人很可怜’，她说的是她自己。”

千风不懂：“为什么？她还说过得不到喜欢的人可怜，这个我知道，可是有人喜欢的人为什么会可怜？还是很多人喜欢的，那不是很厉害的人吗？”

“那样厉害的人，是祖南芳。”刘妈妈耐心跟她解释，弥补昔日她看管不严被采凤仙钻了的空子，“采凤仙说的喜欢，是刚才她们说的，对月儿那样的喜欢，你知道，那不是一个东西。”

千风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刘妈妈，刘妈妈便道：“有什么话直接说。”

千风斟酌着小心翼翼说道：“如果，我喜欢采凤仙，你会不会因为我，而稍微地喜欢她一点？”

“……”

千风急忙补充：“就，她说得不到喜欢的人可怜，我不想她可怜……”

“姐……姐姐？”

千风试探着叫她，刘妈妈无可奈何，重重地叹了口气，又轻轻地说道：“嗯……会稍微喜欢一点。”

也不知道那傻子听懂没听懂她回答的是两句话，总之她笑了，应了声“好。”

刘塘荷看着她，也有点想笑，她转过身道：“别以为自己比采凤仙高贵，她如今有人惦记有人喜欢，比你们的处境，可好太多了！”

台下一片寂静。

台上的王姨随着安静了片刻，看向刘塘荷问道：“你要走了？”

刘塘荷心情久违地畅快，她看着这位好友笑着回答道：“是，我的妹妹来接我了，也许我们往后会开一家烟叶庄子，往后你再抽的烟叶，没准儿就是我们家产的。”

常说千风说话大胆直接，她遇上这样直接的说话方式，也会被冲昏了头。她欣喜如狂，跃跃欲试，想扑过去抱她，好不容易才忍住，呆在原地盯着刘塘荷，时不时地踮着脚。

王姨看见她这幅样子实在好笑，她继续同刘塘荷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又何必搞得那么麻烦。”明眼人都看得出，刘塘荷这是来给慕千风收拾烂摊子来了，那王姨不妨顺着台阶下去。

刘塘荷却道：“没法子的事，烟叶庄子需要人手，自然得选出最合适最信任的人来，怎么样，你来吗？”她不会舍得再叫她被别人欺负，她想做的事她也该全力支持。这是一些做姐姐的责任。

王姨打哈哈道：“我就不去了，年纪大了，干不动那重活儿。”

“上了年纪的人去了自然不是让你去干重活儿的，晒着太阳看着烟草，这不比你在这儿日夜颠倒、酒池肉林来得舒坦？”刘塘荷见缝插针，“别看咱们现在还是妈妈风光无两的，等老了不还是要贱卖给那些穷酸老汉？就算留在楼里，也得唯唯诺诺看新人脸色行事，不如趁早走。”

“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总之你早为自己做打算。”刘塘荷真心嘱托道。

王姨低头思索着，良久，她才抬头苦笑一声：“谢你提醒了，只是我手上已经害了许多丫头，是我自作孽不可活，没有你那样的福分，你跟……小展风多保重。”

言罢，她就转身要下去了，不待刘塘荷提醒，千风急忙唤道：“王姨！”

王姨顿住脚步。

千风低声嗫嚅，继续唤她：“王姨……”

刘塘荷轻笑：“你侄女儿找你，你来不来？”

王姨肩膀有些轻微的颤抖，藏在阴影中的脸上，挂了两行清泪，良久，她笑了一声：“来。”

那边两人笑了笑，刘塘荷又骤然一僵。

千风过来将她抱住。

她此时竟然是有些想哭。

这些亲情，她终于体会到了一些。

感谢她当初救回了她，感谢她奉陪她许多年，感谢她终于让她得到这一天。

她会毕生铭记这一天。

刘塘荷拍了拍她的手，轻柔道：“听话。”

“嗯。”

就在两人温情的时候，台下忽然响起一道软弱声音，低低唤道：“千，千风……”

她只想守住身边珍惜的人，装聋作哑不答应，刘塘荷拍了拍她，千风才看过去。

如刺骨寒冰。

刺在叫她的柳妈妈身上，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勉力说道：“千风……你们的烟叶庄子，需要人手，我也去，好不好？”

“你们需要人来做活，不管轻重我都会做的，求你带上我……”

“我在阁里，我……没人服我，她们还说我已经是妈妈了，也不让我再接客，我……我在烟柳阁我活不下去了，今天也是，她们说我是妈妈，是她们推我来抒怀轩的……千风，我不要回去，求你，带我走，我什么都愿意做，求你……”

千风冷眼将底下所有人看了一遍，再度看回柳妈妈，不为所动。

刘塘荷退离她半步，说道：“你的事情，你处理好。”

千风看向她，目光顿时柔软。

看不出她的情绪和倾向，千风又有些委屈。

刘塘荷只得再说：“不必顾虑我。这是你的事。”

千风咬住嘴唇，点头。

她看着柳妈妈，复杂难解。柳妈妈的目光又那样炽烈，胶着在她身上，千风别过脸去。

似乎这就是答案。

柳妈妈一瞬间心如死灰。

“千风。”下一瞬间，她面上却有了别的触感，一声轻唤响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