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气哼了一声，说道：“擂台赛之后，整条花街都没了生意，她们都是来找你要账的。”

想起昨晚这俩没心没肺地在她面前算账，刘妈妈故意把“要账”两字咬得狠了，幽怨得很。

千风闻言，将底下众人又睨了一遍，而后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就是你昨晚要我走的原因？”

“你不累吗。”千风深深地望着她。

刘妈妈募地心头一酸，她强压着情绪，瞥着千风。

千风一双眼眸深邃如湖，上头氤氲着水雾。昨晚她和罗轻在花街巡游了一圈，又分析一遍，已经大约猜到会是花街别家青楼的压迫。

抒怀轩受青鬼影响最深，她们家不做晚上的生意了，尚且没人习惯熄灯，别家的，更是如此。

千风看着刘妈妈，继续温言道：“你不累，那是你的事，我会心疼，也与你无关。现在她们找到跟前了，我跟青鬼会处理好，暂时租用你的抒怀轩大厅一天，我跟你这么多年交情，姑且赊一次账，日后加倍还你，可以吗？”

刘妈妈濒临决堤，她看着千风，垂下眼眸，微微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回去了。

千风往前一步站到刘妈妈之前的中心位置，背过身抹了抹眼睛，罗轻拍了拍她，千风冲她一笑，便回过身来，灿烂笑道：“诸位，想谈生意站着怎么成？里边请吧。”

底下柳姐姐正想说什么，旁边几个年长一些的妈妈先上去了，笑眯眯道：“是小展风吧？这么些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千风笑着回道：“是，王姨，好久没见了，您先进，先挑中意位置。”

当年，展风分外黏着刘妈妈，花街上互相串门儿你来我往的，就都认识了她。不同于别的姑娘带出去，称呼别个都是“妈妈”，当年刘塘荷救她，从不曾把她当姑娘带，叫她称呼她们也都是一般的长辈称呼。

这样的称呼在听腻了妈妈两字的耳朵中，也是别有风味，从而她们对待她亦是不同的。

自然，千风受过这些人的关爱，十六岁那次，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们的轩子楼阁。

熟识的都先招呼进去了，其余不熟的，要么是随大流跟着进去了，要么是记得十六岁的展风面色古怪，同她交谈了几句，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最后还是被千风哄进去，留待之后详说。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柳姐姐……或者已经该叫她柳妈妈。

她看她是移情的产物，她看她却是扶持她上位的恩人。

千风已经决心守护刘妈妈，再看眼前的柳妈妈，都要冷漠许多。

却还是不忍。

她是无辜的。此刻更是剩她一个不知所措，目若秋水，可怜巴巴地看着千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罗轻在花魁巡游时见过她，当年发生的事略有耳闻，再稍加推理便清晰明了。她从背后推了千风一把。

千风趔趄两步，看向罗轻。罗轻眼神示意她，千风便走下台阶，面对着柳妈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柳妈妈看着她，几乎都要哭出来，她张了张嘴想说话，最后还是咬住了唇，点了头。

千风移情于她，对她是更深的依赖，每天如影随形，有求必应，偶尔撒撒娇讨些宠爱，晚上也只是要求抱着她睡在一起，相较于其他客人，千风实在是温柔许多。可移情带来的，也是更深的伤害，千风情绪紊乱难以自持，她四处辗转苦苦挣扎，最后是在夜晚不辞而别的。

她也明白，展风是在她身上看一些幻觉。

可她看过去的，都是真实的。她在她身边不同于其他客人的轻松快活，她对她呵护有加甚至萌生出的母爱，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无法拒绝。

可她不辞而别的决绝，也那么真实，真实地伤透了她的心，一个青楼女子不该有的心。

柳妈妈激动难耐，身子骨又孱弱，她走路竟都有些不稳当，上台阶时还差点摔倒。千风眼疾手快扶住她，她便不肯再放手。

千风抿着嘴，思考片刻，还是看向了罗轻，罗轻点了头，她便扶着她上台阶，进门去。

移情过去的，只是千风对姐姐的依赖，罗轻相信千风对她不会僭越。现在的千风，更不会。

千风安排好柳妈妈，和罗轻对了一眼之后，她便走到座位中的过道，朗声道：“大家，不管我们之间认识不认识，不管是为了哪种目的来的，既然大家还愿意坐下来解决问题，那我自当尽心尽力，为大家提供最好的服务，共同想出最佳的解决方案。”

抒怀轩的姑娘们已经自觉给每一桌上了茶水点心，现在红萼再端来托盘，给千风和罗轻送了两杯茶。千风端着茶杯，笑了一声，说道：“想来大家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都练出了好酒量。但是今天，在抒怀轩，大家可以不必勉强喝酒，当然，要是有想喝的，问题圆满解决之后我也会陪大家喝个痛快。现在，我们便喝茶吧。”

千风率先敬茶，一饮而尽，罗轻紧随其后，其余人互相看看，这才喝了。

红萼又接过了杯子离开，后边还有人要自觉上前给客人们添水，千风摇了摇头，没让她们去。她道：“在解决问题之前，我要问大家几个问题。”

“第一，为什么在座的，都是女人，却没有男人？”

“第二，大家来到花街之后，最远又去过哪里？”

“第三，我想问，大家在花街的生活，跟祖南芳在五联盟的生活有何不同？”

“最后，我多问一个私人问题，‘很多人喜欢的人很可怜’，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刘妈妈面子薄，回来之后跑到了二楼避人，现在出来，站在栏杆前看着一切。燕子跟月儿也出来，站在五楼看。

千风又说：“鉴于在场人数众多，大家也习惯听从自家妈妈的安排，现在大家先和自家的妈妈讨论清楚，统一答案，再由各家的妈妈相互交流，之后我再来和你们商讨。”

她倒聪明，将问题抛给别人，她来坐享其成。刘妈妈嘴边，不知不觉挂起一抹笑。

有人聪明自然有人清醒，有位姑娘看不惯她颐指气使，当即站起来斥道：“我们是来讨交代的，是你们抒怀轩影响了我们的生意有错在先，你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和赔偿，我们凭什么还要听你的安排回答劳什子问题！”

千风笑眯眯地：“首先，是你自愿从门外走进我们抒怀轩，你也喝了我们的茶，想要交代可以，你先交上茶水钱。

“其次，我也说过，进来的大家都是想坐下来和平地解决问题的，不想解决的，你可以出去，不想和平的，我们也奉陪。

“最后我提醒一点，现在几乎花街上所有青楼都有姑娘在抒怀轩看着，你要是出去了，就要想清楚往后该去哪里。”

简直笑面虎。

燕子看着她，揉了揉怀里的展风，轻笑：“今天这么好的机会，怎么没人关门了？”

“那我去关几个。”月儿也笑，当真去关了几个门，发出啪啪的声响，虚张声势。

“有用么？”月儿远远地走回来，轻声问道。

“自然有用。那人不敢走的。”燕子远远地回答她。

燕子早上醒的时候月儿就在她床边了，依旧热情洋溢，好似对昨晚的事毫不知情。

燕子也就接纳了她的热情，她花了十几年的钱，享受一两天，应该的。

只是两个人之间总有些微妙的气氛，彼此靠近着，又疏离着，但两个人又毫无知觉。或是知觉了，却照样配合，演一出戏。

下边千风凑到罗轻跟前说了几句话，王姨那几桌想找千风套个近乎问清楚状况，千风扬着一张笑脸过去，就只是套个近乎。

她在场子里逛来逛去，有事没事就找些熟人弯下腰同她们问候几句，常常逗得她们喜笑颜开，给那些不服气的人造成了全场都是她熟人的假象，从而震慑她们。

等一众人终于讨论出个结果，就由王姨作代表，登上舞台同千风解答。

千风笑着问道：“既要辩道，可需要给王姨搬把椅子上来，好坐得舒服些么？”

王姨回：“大家都不是什么文学大家，谈不上辩道，台底下还这么多人等着，我们尽快说完才是。”

“王姨说得是。”千风点点头，“那我们便开始吧。”

王姨便说：“第一个问题，台下为什么全是女人，那自然是因为我们是女人，我们坐在台底下，所以台底下没有男人。至于你要找的男人么，那天擂台赛，你不都见够了吗。”

“第二个问题，最远去过什么地方。其实不管去到什么地方，你最终还是要回来的，不是么？”

“至于第三个问题，祖南芳在五联盟如何，我们不清楚，所以没法儿给你比较，我只知道我们在花街，有居所有饭食，还有姐妹玩耍，是足够快活的。”

千风脸上笑容退去，眉头蹙在一起，那边王姨向她踱步而来，“还有你的最后一个私人问题，‘很多人喜欢的人很可怜’，我想你该问问你们抒怀轩的月儿姑娘，她才是最招人喜欢的，我们说不上话。”

千风抬头看向楼上的月儿，她和燕子在一起，展风也在。她道：“喜欢怎么会是那么廉价的东西。”

她转过头，看着王姨，平静说道：“你既然不愿意告诉我，那答案之后我自己去找，总有一天我会找到。”

“而你们，冥顽不灵也就罢了，别想再戏弄我，戏弄抒怀轩的任何一个人！”忽然起了一阵烈风，千风衣袂翻飞，她抬起手，风中的白色气体收到感应，穿针引线一般向她手掌汇聚去，编织成一个气球，烈风戛然而止，“你们提及了擂台赛只有男人，那今天在座的女人也缺不了应有的待遇——”

“花街已是青鬼领地，识趣的就自觉卷铺盖走人，别逼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