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碗沿，白蛇小心地探出头，千风两指一捏，捏住它的脑袋，往外走：“我把它扔了。”

千风当真把它扔了。

她又薅了几把野草，丢给马吃。

白风跟着回来，往千风脚上爬。千风给它踢了，它又爬，千风几乎想把它扔到马蹄底下踩烂。

为什么不把所有的蛇踩死？

为什么她会骑而她不会骑？

为什么是她先被夺舍？

为什么要和她说那些气话？

为什么……当初的雨里要救李阮成？

太多的为什么，压得千风喘不过气，她跪在地上，失声恸哭。

白蛇又爬上了她的身。

屋里的婶子瞧着，没说话。

千风回来时，婶子默不作声地往桌上上了几盘素菜，她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我一个人住，向来吃得简单，见你来了才多加了两个菜，莫要见怪。”

千风抿抿唇，抬头向她笑：“怎么会怪？是我们来得冒犯，还请您多包涵。”她摸出一些碎银交出去，“就当我们在您这儿打个尖儿住个店，您一定收下。”

婶子看看千风，只将钱接了，道了声：“那你们在屋里就随意些，缺什么要什么一定和我老婆子说。”

千风眼睛弯了弯，她示意婶子坐下一起吃饭，客套道：“您一个人在这边住？”

婶子点点头：“年轻时被人退了婚，成了没人要的笑话，我受不得委屈，就搬出来了。”

“别人说归别人说，自个儿就别委屈自个儿，挺好的。”千风淡淡地笑，婶子也笑。

千风顿了顿，问道：“那您一个人住，要是遇到蛇怎么办？”

妇人说：“遇见了，它要是赶我，那我就过会儿再来。它要是不赶我，我就准备好家伙赶它。”

她忽地笑了笑，又说：“如此想来，倒跟我的婚事差不多，就当我退了他的婚。”

千风怔了下，随后舒心地笑：“您是豁达的人。”

“我也不瞒您，她……我的姐姐，她不是蛇咬了，只是确实身体不大舒服，我们没别的意思，也不会有人来追问，歇一歇我们就走，打扰到您了。”

婶子一愣，没想到千风这么坦诚，倒惹得她惶恐起来，急忙道：“不打扰不打扰，我在这里住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难得有人能多说几句话。况且你也付了钱，她不舒服你们可以多休息几天的，养好了身子再赶路，诶对了，你们要往哪里去啊？”

“去霍州。”千风回答，“想去那边看看雪山。”

“雪山那可是稀罕物，咱这边儿不下雪，出去瞧一瞧雪山饱一饱眼福是极好的。”婶子叹道，千风点点头，一顿饭吃得悠闲。

饭后，婶子又给拿出了几床被褥，说是连同这边的房间，都是当初年轻气盛不懂事，想拦住一个再嫁，没成想再没拦住。

她说这话时脸红了几分，却不是羞涩，而是提起昔日糗事的尴尬，千风笑着衬了几句，等将老妇人送出房门后，千风急不可耐扒开衣服，抓住那条不安分的小蛇。

她到底接受不了这长虫往人身上爬。

千风把白风搁到罗轻脸上，拿手指引着它到处乱爬，可惜罗轻就是醒不来。

也不可惜了。

吃饭那会儿千风突然想起来了，灵蛇是陪伴神女的，神女死了灵蛇也死。那反过来灵蛇不死神女也不死。

她该相信她的。

还可以偶尔地相信一下煞气。

千风取走白风，往罗轻唇上啄了两下。又一翻身躺进被窝里，挤到她跟前，轻声说：“你快点醒来，醒了我就跟你结婚，共你白头。”

“姐姐。”

一下午千风走路都带飘，她帮婶子搞了许多一个人不大方便的事，又跑去抓了一只野鸡，割了点肉喂给白风，吃了肉这纤瘦的小蛇就胖了一圈，懒洋洋地挂在千风脖子上，像条肉肠，千风笑个不停，把它送回罗轻身边。

又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千风抱着罗轻共乘一匹马，告别了婶子，继续往前赶路，不再停留。

直到走到祁霍两州交界，千风才停了下来，至此，罗轻昏迷已有七天，千风也在想，该把金牌交还上去，从此远走高飞，不留踪迹。

两桩事情堆积到一起，千风又疑心起来，自己是否又像李阮成一样疯癫了？罗轻是否已然不会再醒？

这七天，是否只是一场梦？

千风顿时绝望，煞气翻涌袭来，而就在此时，罗轻体内的煞气产生共鸣，罗轻骤然清醒。

她当即吐了一口黑血，浑身发冷，千风湿了眼眶，伏到她身上温暖她。

罗轻没有无相能与之抗衡，冷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却也没有回温高热的现象，说不上是好是坏。

罗轻动了动，千风把她箍紧，不动。罗轻轻叹一声，伸手揉了揉千风，咳了两声说：“水。”

嘴里全是血的味道。

千风默不作声地打理着，漱口的水，喝的水，擦血的抹布，她又喊客栈送上一桶热水。罗轻问她：“我躺了多久？”

“七天……”一开口，千风就哽咽，她蹭过去抱住罗轻，“我本来以为，灵蛇不死就意味着你也还活着，可是七天你都没醒，我以为我理解错了……”

罗轻拍着安抚她，千风抱得更紧：“但是看到你因为煞气醒来，我也不知道我是该高兴还是该怎样，我不知道……”

千风无声地哭嚎，就像最初染上煞气，却被祖南芳拒之门外时一样。

罗轻拥着千风，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慰。千风哭得她颈上热乎乎的，她心里也热乎乎的。

千风叫的热水送了上来，她便抽身离去，拿毛巾擦了眼泪去开门，热情地与店小二搭着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罗轻心有不舍，从床上下来走到她身边，店小二奇道：“呦，姐姐您醒啦？身体感觉怎么样？展风说您病了带您求医去，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咱说，咱帮衬一把。”

罗轻眼睫扑闪了两下，忍住了看千风的冲动，她虚弱地点头，低声应了句“多谢”。

小二怪道：“您客气，谁家还没个病人，您能在咱的店里好，那也是咱的好福气。”

千风笑笑，插话道：“那麻烦你帮衬点吃食来。”

“放心，咱马上给你送来。”小二拍拍胸脯，转头就走，千风笑：“不必马上，半个时辰后，等她洗洗。”

“好嘞。那咱不打扰。”小二恭恭敬敬的，带上门走了。

千风看向罗轻，伸手牵她：“你泡一泡，煞气刚发作过，太冷了。”

“嗯。”罗轻拇指在她手背摩挲着，“你也一起。”

“你身上热，我想抱你。”走到屏风后，罗轻就拥住她，千风笑笑，答应了她。

坐进浴桶里，两人刚一接触，罗轻就想往千风身上凑，千风抱住她，轻笑道：“醒了不如睡着听话，别动，我给你洗。”

罗轻靠在她身上，不动了，问：“你给我洗过吗？”

千风挑眉：“不然？我每天都给你洗一次，再按摩一次。我连续做了七天，你不醒，反倒因为煞气的小动作醒了，当真是绝情。”

怪说不得她醒来后身轻如燕没有一点负重感。罗轻笑起来，心里的蜜如海一般荡漾着，她摁住千风固定在她腰侧的手，欠起身亲她一下，千风挑挑眉毛不为所动，罗轻看着她的眼睛，回道：“我亲你你也不理我吗？当真是绝情。”

千风一挑眉毛，低头附到她耳边说：“你以为我少亲你了？”罗轻滞了一下，千风就已附到她的唇上，厮磨着，缱绻着。

“绝情。”千风嗔怪一声。

水将所有的接触变得温吞而绵长，刚复苏的身体渴望着刺激，积淀的思念也倾泻而出，最终汇入江海。

等客栈小二半个时辰后如约送来饭菜时，两个人正巧从屏风后出来，千风给罗轻擦着头发，同小二客套着。

罗轻就挨在千风身边，有些不自在。她对这些时间总是安排得精妙，是偷腥的惯偷。

小二去收拾凉水时，罗轻往千风腿上摸了一把。

她有她的抒怀轩，她也有轻山上的温泉，有走狼关的月亮，有林州城的教学，有南岭的小屋，有好多稀碎的日常……半个时辰远抵不上七天，这笔账，是要算一算利息的。

千风瞄她一眼，拿梳子齿在她红润的耳廓上磕了一下，抓了她的手，牵上来，吻了一下，随后就不肯放，贴在脸上轻蹭，罗轻想回头看她，却被梳子拦了。她的耳朵便又红了一分。

“换你给我梳。”千风的声音，正好和小二搬水桶的声音重叠，罗轻被塞了梳子，被换了站起来。

小二与千风告别，千风笑眯眯地送了，手一样往罗轻腿上抓了一下。“梳头。”她说。

又一次。

罗轻颇不甘心。

千风实在好笑。人就在那边收拾，水声哗哗地响，稍微分点心听一下都不至于紧张成这样。

再者，她用得着偷吗？

反正现在没人了，也有的是时间，千风慢悠悠地不着急，罗轻磨磨蹭蹭给她梳好了头，千风站起来朝她一笑，又给她按了下去：“先把饭吃了。”

她这一说，罗轻顿时觉得好饿，将餐盘拉过来一瞧，黄澄澄的蛋羹，翠绿的清炒鲜蔬，以及热乎利口的咸肉粥。

店小二的确用了心了。罗轻吃饭，千风去洗了毛巾，回来时她捧着白风搁到桌上，说：“给这家伙留点儿底。”

坚信着灵蛇不死神女无恙的理解，千风这些天对白风格外上心，她给它排出了每日一餐，有时喂生肉让它自己吞，有时喂杂粮糊便粘在筷子上递到它嘴里，几天下来就胖了一圈。

罗轻点了头，千风便坐在一旁看她吃饭，许久不曾见过，越瞧，就越觉得她从昔日优雅的白猫变作了娇憨的小白狗，或者是缠人的白蛇。

白风又缠上了千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