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连办一周。
全市人民同心协力,从道路卫生到景区摊点,大家自发管理,一并努力。乌川人民把自己全部的热情与好客在这场体验展里倾泻而下。
宋绩溪偶尔会避着镜头去会场看看,一是怕老师傅们跟游客产生冲突,二是帮谢希文关注一下孩子们的状态。
韩重举着相机发现宋绩溪时,她正带着两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往会馆后方的休息室走,她扯了扯脸上的口罩,白色的口罩边上蹲着一只线条小狗。
他跟宋绩溪打了个招呼,问:“不舒服?”
宋绩溪顿了片刻,说:“嗯。”
“这边有大家盯着,你不舒服就回去好好休息。”韩重摸了摸两个小朋友的头,朝宋绩溪温声说道。
宋绩溪摇了摇头:“我也就过来随便看看。”
夏日逐渐热烈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淡淡的光晕,世界纷纷扰扰,独留此处一片岁月静好。
他们正好站在彝绣展厅的门口,一幅巨幅彝绣作品从房顶落下,黑蓝红银相织的布上,两个巨大的“乌川”字样显得神秘而庄重。
两个年轻女孩害羞地走到他们面前,请宋绩溪帮她们拍个合照。宋绩溪迟迟没有回应,她的手无意识攥紧,拉着的小朋友眉眼皱在一起:“溪溪姐,手疼。”
气氛顿时尴尬,宋绩溪调整了呼吸后带着拒绝的意味:“我拍的不好。”
两个小女生还想说什么,韩重接过她们的手机说:“我给你们拍。”
宋绩溪赶忙牵着小朋友站到一旁,两个女生走过去,甜甜地比着“耶”。韩重很专业,拍的照片很受两人喜欢,她们一边惊呼,一边连连道谢:“您夫人真漂亮!你们很般配!”
宋绩溪听这话更尴尬了,正想假装没听见,带着孩子开溜,结果听见其中一个短发的女生说:“哥哥姐姐,我刚才看你们特别漂亮,给你们拍了一张合照。你们要吗?”
韩重还没拒绝,就见宋绩溪颤抖着站出来,语气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恐惧:“请你删掉,谢谢。”
“什么?”女生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看向这个穿着米白色长裙,戴着口罩的漂亮姐姐。
“请你删掉刚刚拍的照片。”宋绩溪又重复了一遍,嗓子里带着清晰可见的嘶哑,“请尽快!”
韩重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紧绷的双肩,对两个女孩说:“不好意思,我朋友不喜欢拍照,可以请你们把那些照片删掉吗?”
大概是漂亮姐姐的状态很吓人,两个小女生赶紧删除照片,连最近删除都彻底扫干净就匆匆离开。
宋绩溪挣开韩重的手,强撑着一口气说:“麻烦你帮我把孩子送到后面休息室。”
不等韩重反应,她已经快速跑开。
韩重站在原地看着她踉跄的背影,若有所思,不过片刻,他牵着两个小朋友温柔地说:“跟哥哥走吧。”
宋绩溪逃回了【青山】,因着最近游客增加,来店里打卡的人也多了起来,可她却不管不顾,连宋奶奶的呼声也抛诸脑后。她匆匆走上楼,把门关上,从床边的抽屉里翻出一个药瓶,颤抖着倒出一颗塞进嘴里。
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稳,宋绩溪才睁开那双还在惊惧颤动的眸子。窗边的一棵吊兰在风中微微晃动,细碎的光点落在桌上,笔架旁边,一个倒扣的相框静静地沉默地伏在那里。
宋绩溪没有再去活动现场,也没有下楼守着书店。师父交代的复原任务她也早已完成,一连几天都躲在房间里捏着她搁置了许久的泥巴。
这是她去年心血来潮迷上的石塑黏土。工具早早买好,但各种各样的工作堆积下来,除了工具刚到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动过。
她专注地捏着手里的泥土,将一切风声隔绝在外。揉捏,塑性,烘干,上色,封层,挂绳,每一步她都像对待一件珍品。
没有人知道,宋绩溪只是在平衡,平衡混乱的内心,平衡难以释怀的情绪。
宽大的桌上很快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挂饰。
江雅冲进来绑人时,宋绩溪正捏着一只流体三花猫。她毫无形象地往桌边的藤椅上躺去,随手拿起一个小摆件,难以理解地问:“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老是喜欢这些捏来捏去的东西,能比男人好玩?”
宋绩溪但笑不语,问:“你来干什么?”
她心知肚明,体验展已经结束,江雅十有**是接了谢希文的任务来带她去参加庆功宴的。
“你能不知道?”江雅的反问不言而喻。她把小摆件抛了抛,歪靠在桌上,挑眉道:“你都不知道谢希文有多高兴,那眼尾的褶子,擦再多眼霜都没用。”
宋绩溪没搭理只是拒绝道:“你们去吧,上次跟一家幼儿园联系好,她们要带小朋友来做手工研学,我得准备东西。”
江雅翻身立起,定定地看了宋绩溪好半天:“阿溪,我听韩重说了。”那天的事情。
对于韩重会去询问别人,宋绩溪并不惊讶,她只是顿了顿,又悄悄藏起外溢的情绪,将自己武装包裹:“哦。”
江雅似叹了口气,她说:“阿溪,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如果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我们就去告,当年的那些证据,样样都在。”
宋绩溪将捏好的小猫放在加热杯垫上,看向江雅,眼底澄澈却又漾着点点忧伤:“阿雅,我以前一直觉得我能控制。”
她苦笑道:“只是没想到再次回到相似的环境里,我还是会忍不住,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是后悔。”
江雅一向没心没肺的样子变得凝重,她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那些难以诉说的悔恨在时光里没有片刻的消散,像一根刺,动一下就牵动全身,四肢百骸的疼痛愈发严重。
江雅到底没把人带回去,只是回来时,给宋绩溪打包了一份她爱喝的排骨汤。
那一夜,宋绩溪做了一个梦。
那梦那样短,又那样惊心。
一张张**露骨的照片贴满校园的每个角落,照片上青涩懵懂的脸带着疑惑和不解,宋绩溪被围在众人之间,一声接一声尖利的指责唾骂叫她爬不起身。
她疯狂地撕碎墙上的照片,每撕下一张衣服就跟着碎裂一片。
她惊恐地抱着自己,周围的鄙夷谩骂更加清晰。
她仓皇地往家里跑,大街上路过的行人看着她,有人好奇,有人鄙弃。
梦境混乱纷杂,下一刻,尖锐的碰撞响彻深渊,宋绩溪看见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冲自己爬过来……
二楼的灯突然亮起,紧接着就是难以克制的急促呼吸。“啪”一声,药瓶掉落在地,淅淅沥沥的药片伴随屋外突然暴起的雷鸣,像一场夏中的大雨,抽泣着,毫无征兆地落下。
翌日,韩重前来告别,这次学习他已经耽搁很久很久了。
宋云华拍着他的肩膀直夸,一是感谢他让更多人知道了无骨花灯,而是希望他能够不忘初心继续将非遗文化带到大众面前。
宋奶奶则是收拾了大包小包的特产给他带上,以至于韩重看着自己一大堆的行李,一时之间也无所适从起来。
他朝屋内看了看,宋绩溪没有出现,从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宋云华随着他的目光探进小院,说:“阿溪去幼儿园了,带着我们准备的那些东西,给小孩们开一堂非遗手工课。”
宋绩溪小时候跟着学过无骨花灯,要真正论起来,比起韩重这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她才是那个真正的传人。
韩重办退房时江雅也不在,前台说老板送好闺蜜去了。韩重颔首表示自己知道,只留了一张字条拜托前台送给宋绩溪。
宋绩溪认真地盯着小朋友的动作,耐心地教孩子们怎么将花灯的零部件组装。窗户没关紧,一阵猛烈的风闯进来吹翻了一小盒纸片。她走到窗前,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随手关紧窗户,回过身时她想:要下雨了。
乌川又下雨了。
韩重来时细雨纷纷,去时暴雨倾盆。高铁窗户外的绿意快速闪过,韩重捏着手心一张照片,久久凝视没再说话。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从指尖滑落,他捡起后珍重的夹在笔记本里。
那张见面时就想递出去的“好久不见”在本子里一藏就是好多年。
以至于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宋绩溪发现后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笑着说:“韩重,我说当初你为什么要留一张白纸给我,原来是写了但给错了。”
韩重也是笑,笑得如同和煦的春风,其实不是拿错了,是当时的他故意的。他想被记得,于是留了一张白纸让人疑惑,叫人思考。
也确实,当时忙碌了一天的宋师傅回到家,隔壁的小妹妹跑来递给她一张白纸,说是韩先生留下的。
她当时随意往桌上一放,等后来再打开,干干净净的,叫她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东西弄丢了。还颇为愧疚,生怕未来某一天再遇到韩重,不知道怎么回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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