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情,唯有自己想清楚才有更明晰的将来。
针对无骨花灯衍生的事情,宋绩溪没有过多参与。杨景的想法很好,符合时代规划,宋绩溪做文创这几年,最是清楚。冰箱贴、文牒文书、集邮盖章,这些东西在最初都不被人理解,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却又成为文旅产业难以分割的一部分。
宋绩溪从前为了替无骨花灯找寻更多市场,也做过许多调研,了解过多方产品。纸片乐高这个概念绝非首创。做得好的商家能凭借一样产品就实现财富自由,带动一方发展。
韩重来时,就曾跟她聊过此事。
“传统技艺需要传人,但也需要以新的传播方式让更多人知道。”他的声音舒朗,直率却不僭越,“短视频只能让人们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但要想做到真正地了解和深入,还是需要亲身实践。”
“可现代社会太忙碌,基本上没有人有时间有机会有精力来做这些。”
“我们不得不承认,只有接纳一部分的娱乐性,才能将一些古老而又绵长的东西继续下去。”
宋绩溪是认同的,但这件事的决策者不能是她。
杨景似乎也早已预料到此事不可能一帆风顺,除了那天有些短暂的失控,后来的日子都很正常。
……又或者,很不正常。
他每天缠着宋绩溪带他去古城里逛逛,看看修整好的民居,新开发的商铺,打造出的景点项目。
他揣着个手走在宋绩溪前头,比外地来的游客还要聒噪喧哗。
“我的天!乌川现在发展成这样了?”
“这以前就是一个破庙,现在还能捯饬成打卡点,我的天!”
“以后再不敢说自己是乌川人了,这些地方我都没见过!”
“哎哟,还有免费纪念品,这不是我们小时候自己花钱做了又自己花钱买回家的手工作业吗?”
“乌川!你真叫人陌生!”
……
宋绩溪扶额跟着,欲言又止,多次想要偷偷离开。跟着杨景实在太丢人了。她一点没想到,这个小时候沉默不语的小瘦猴,如今居然长成一个不说话就会死的话痨!
时光啊!
她转拐躲进一家茶馆,刚点上一壶红茶,果然,杨景就从背后叽叽咕咕地进来了。
“诶,你怎么不等我?嫌我烦?”他坐下,很有自知之明地喝上宋绩溪倒的茶,然后说出一句叫人想锤死他的话,“我就说,烦死你。”
“……”
宋绩溪不过多言语,顷刻间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老头茶馆,嗯,就在附近?那你快来,有老朋友。”
杨景捡起一颗蔓越莓干丢进嘴里,漫不经心地问道:“谁啊?”
“谢希文。”宋绩溪干脆利落。
“噗。”杨景一口茶喷了出来,他忙不迭抽纸巾擦拭,面上却是慌张,“不是,祖宗,我错了,你叫那个老巫婆来干什么?她打人真的很疼!”
宋绩溪的两个好闺蜜,一个江雅,一个谢希文,没有不知道杨景的。江雅还曾取笑过,说杨景是宋绩溪的小童养夫。而这个打小瘦弱又爱跟在宋绩溪屁股后面跑的人,最怕谢希文。
原因是被瘦弱表象模糊了内心煤眼的小猴子,第一次被人发现在背后偷偷骂人,就被谢希文按在地上打过一顿。从那时杨景心里就清楚,宋绩溪好说话,江雅懒得搭理他,只有谢希文,一言不合就上拳头,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
“阿溪,哪位老朋友值得您老人家特意交代我来一趟啊?”人未到,爽朗的笑声就已经从门外传进来。
杨景不着痕迹地哆嗦了一下,他拿过刚才的纸巾,擦了擦抖出来水渍。
“哟,还是个帅哥!”谢希文坐下,大咧咧地打量着,片刻,她察觉到了一丝熟悉,难以置信地指着杨景声音颤抖,“你不会是瘦猴吧?”
“……”杨景额角滑落几根黑线,不过片刻他便调整好状态,角度贴切的唇角微微勾起,“好久不见。”
只听啪的一声,谢希文一巴掌拍在已经的肩膀上,其力道之雄厚,可谓使了十成十的功力,杨景感觉到内脏微微不适,谢希文笑着:“还真是男大十八变啊!”
“连瘦猴都长得人模狗样了。”
宋绩溪听见亦是赞同的点头。
杨景无语凝焉,还未反驳,就见谢希文拿出手机对着宋绩溪热聊了起来。他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俯身看过去。
那是一个视频。
“阿溪,你看这是上次体验展的视频,在网上反响很好,好多网友都在说希望多办几场。”她兴高采烈地说着,宋绩溪看过去。
视频里是体验展时融媒体中心拍摄的游客体验过程和老师教授课,合适的音乐,恰如其分的剪辑,一下就打入了年轻人市场。
宋绩溪看着,突然瞥见镜头中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低头指导小朋友拼接花灯的韩重,和煦的微风吹过他刚过眉的发梢,坚毅分明的轮廓尤为上镜,弹幕里一水儿的“老公好帅”。她笑出了声,韩重确实好看。
片段很短,一晃而过。宋绩溪回神,她点点头,朝杨景抬了抬下巴,“杨景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事。”
“?”谢希文带着疑惑回头,她从小就知道这个人惯会扮猪吃老虎,但这些年大家已经长大,天各一方,各自走上了各自的人生轨迹。联系早已淡薄,很多事情也不再像小时候,打打闹闹就算过了。而在她眼里,杨景不过还是那个弟弟而已。
闻言杨景端坐,清了清嗓子,还颇有几分大老板的潜质,他同谢希文简要地说明此番回乌川想做的事。
没想到谢希文不止接受能力强,还能很快的反应过来。
她继续啪啪啪的拍着杨景的肩膀,激动地说:“瘦猴!你这是为我们乌川人民做贡献啊,在古代,这是要为你建庙立碑的!”
杨景被拍得连连下坠,他拦住谢希文过激的动作,说:“姐,求求你,再打就要死了。”
谢希文这才停下来,她不以为意,喝了一口茶,颇有些激动,“我可以给你联系相关部门,如果真的能搞定搞成,那么肯定能带动附近的乡镇发展,这对我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啊!”
宋绩溪在一旁轻声道:“我大伯还在犹豫。”
谢希文声音一顿,一看旁边的杨景低着头不说话,就大致猜到了。
她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就轻轻地点了一句“也能理解”。
老人都这样,接受新事物很不容易。不是批评,连她自己,有时候看见单位一些年轻人剪的抽象视频也是满脑壳疑问,所以,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谢希文定定心,岔开了话题:“杨大老板,都在外面发展得那么好了,怎么还想着回来。”
杨景半开玩笑半认真:“吾心安处是吾乡。”
谢希文难得没有调侃他,只是笑了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离开家乡,你就越靠近家乡’,是不是觉得还是家好。哈哈。”
“嗯。”
不止杨景,很多乌川人都这样。因为各种不可抗力背井离乡,又在难以安顿的他乡夜夜思念故乡。
“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杨景的神色坚定,声音不大却带着坚毅,“我也想让乌川更好一点。”
让想留在家里的人不用离开,让想回家的人不用犹豫。
宋绩溪看着他,半晌,薄唇微启:“杨景……”
“嗯?”
有些话说多了显得矫情,他们都不是矫情的人,宋绩溪为他添上茶,说:“我们都是好样的。”
“……”茶馆今天人少,除了老板就他们三个,宋绩溪这话出来,没过三秒,老头茶馆里传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谢希文捶着杨景的胳膊:“阿溪,你怎么还是那么不会说话,我真服了。”
宋绩溪也是笑,泪水氤氲,眼眶红红的。她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不知道啊,肺腑之言。”
杨景更是笑得狠,笑趴在桌上,像一出无声的哑剧。
老友重逢,一谈便是半天,一笑便不再停下。
等到宋奶奶抽着老烟杆,拎着一把新鲜的南瓜叶回来时,几人还在厨房里笑得直不起腰。
乌川古城里的老人打牌不打钱,每人带着一把新鲜的菜去,以菜做筹码,打到最后,谁输得最多,谁就负责把菜择好,赢家就可以直接带回家做成一盘菜。
宋奶奶连杀几天,终于赢了一回,她满面春风地将菜递给一旁埋头大笑的江雅,又瞅了瞅边上捂着肚子的谢希文和杨景,终于做出了一个准确的判断——这群孩子疯了。
南瓜叶很快变成一道小菜端上桌,一向冷冷清清的小院也因着人多而热闹起来。
宋奶奶美滋滋地吃着一根南瓜叶,嘴里念叨着:“要是小韩还在就好了,他还没吃过这么嫩的菜。”
宋云华在一旁默默补腔:“是没吃过你赢的吧,十次打牌九次输,剩下一次还是阿奶们让你。也不知道高兴个啥。”
话音未落,宋奶奶的脑瓜崩已经在大伯头上敲响。小辈们捂嘴偷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样子,活像一群偷东西的小老鼠。
宋云华捂着脑袋控诉自己老妈又不给自己面子,哼唧让自己在小辈面前丢了脸。
宋奶奶一筷子南瓜叶堵住了他的嘴。
宋云华忙几口嚼完,看大家都吃了差不多后,才咳嗽一声,清了清郑重地说:“都停一下,我要宣布一件大事。”
大家齐齐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送大伯,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表情坚毅:“我决定同意小景的方案。”
“我这几天想了很多,也和韩重通了电话,我们讨论了许多,我也深思熟虑过。”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如果我这一点小小的力量能够做到很多事,帮到一些人,那我们的传承就有意义。”
“无论以怎样的形式。”
饭桌上静了片刻,随即杨景和谢希文欢呼起来,云里雾里的宋奶奶和江雅不明所以,唯有宋绩溪思绪翩飞:韩重这人还真是,走了也跟没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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