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排妥当后,众人陆续退出去,贺承房里恢复了安静。
适才,屋顶上有人。
贺承发现了,钟晓也发现了,他们一唱一和,中止了这场议论。可令贺承不安的是,那封信最终收在陆晓怜手里,琴剑山庄的目标若是那封信,必定是要冲着她去的。
他这个师妹自小习武,别看她将横秋剑舞得天花乱坠,其实却是伤不了几个人的花架子。师父疼爱她,舍不得她吃苦,只在逼她练轻功时严厉,说是轻功练好了,要紧时候可以救命,其余的内功心法倒不必强求。
虽没人逼迫她,但陆晓怜从小要强,陆兴剑和贺承学的,她也要学,只可惜她大概天生不是习武的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还是被贺承他们远远落下。
就好比刚才,屋顶上有人蹲守。
贺承发现了,钟晓发现了,陆晓怜不仅无所察觉,还大声嚷嚷要把信藏在她那里。
想到这里,贺承更躺不住了——
虽然交代了钟晓与她互相照应,可也不知来者的路数,万一钟晓自己一个人独木难支,护不住陆晓怜怎么办?
于是,贺承一刻也不敢耽搁,伸长手臂扯过衣架上的外裳,披衣而起。
如今他的经脉损毁严重,受不住内息涌动。下午救江阿小时,情急之下催动内力,便冲撞了经脉,后来钟晓又莽莽撞撞打进一脉内息进来试探,险些将他好不容易接续上的经脉又给震断,此时要起身出去,属实是有些勉强。
可那又如何?不过是有些勉强罢了,又不是连走出房间的力气都没有了。
贺承并起两指,抵住任脉上几处要穴,压着散乱的内息寸寸逼入气海深处。气虚体弱之下,他力气不济,强行压制内息,也是收效甚微,倚着床柱半阖着缓了缓,从怀着摸出一颗血红色的药丸,托在掌心里看。
便是
拼着最后一口气,他也不会不管陆晓怜。
他深吸了口气,将那颗药丸收回怀里,缓缓起身出门去,翻身便上了屋顶。
入夜后,南州下来一个月的雨竟然渐渐停了,云雾间竟露着半轮月亮,朦朦胧胧地散着光,映照着水汪汪的南州城。
月光之下,隐匿在暗处的东西便无处遁形。
可能是人。
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贺承蹲在陆晓怜房间的屋顶上,没等来琴剑山庄的人,却等来了钟晓。
钟晓撞见贺承,错愕至极,愣了一愣:“沈兄,你怎么在这里?”
贺承答得坦荡:“你刚刚应该也发现了,我们说话时,屋顶上有人偷听,我担心为了那封信,会有人对陆姑娘不利。”
“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来这里守着。”钟晓赞同,借着月色细看贺承,从他眉宇间捕捉到一丝倦色,心下不忍,“只是霜寒露重,你身体欠安,还是回屋休息吧,师姐这里我来守着便好。”
“还是在这守着吧。”贺承笑了一下,轻声自语:“回去了也不安心。”
万籁俱寂,钟晓离他又近,他的声音虽轻,话却被钟晓完整听了去。
钟晓先是觉得困惑:“什么不安心?”继而,他心念微动,瞪大眼睛仔细打量了贺承一番,眉头微蹙:“沈兄,你是不是有点过于关心我师姐了?”
过于,关心陆晓怜吗?
贺承被这猝不及防的一问打得脑袋发懵,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钟晓不管他死活,不依不饶地继续说下去:“应该还不止!”
他将今天的事情前前后后串起来想了想,又想起午后在院子里,贺承表现出来对陆晓怜异乎寻常的了解,自顾自地分析:“你不仅是关心我师姐,你还很了解我师姐——”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凝:“你究竟是谁?究竟想做什么?”
质问突如其来,贺承不曾准备,无力招架,只能在月光下同钟晓大眼瞪小眼。
贺承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百转千回,此刻这里只有他和钟晓两人,钟晓行事稳妥,摘下面具来与他相认也不是不行。他也确实是有些话想同钟晓交代,关于青山城的,关于师父师叔的,还有关于陆晓怜的。
可眼前的事越发错综复杂,贺承担心钟晓还是将他看得太重了,知道这位命不久矣的“沈兄”,便是他的贺师兄,日后行事难免会乱了阵脚。
权衡再三,贺承定下心来,即便要与钟晓相认,也要等江非沉与琴剑山庄的事水落石出再说。
他绞尽脑汁想借口,沉默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两人半晌无话,钟晓正憋得难受,贺承戳破个口子,他的话便像倒豆子一样悉数滚落出来:“你是不是喜欢我师姐?”
贺承被呛得闷咳几声,挑眉,没回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猜想,你不是今日遇见她才喜欢上她的,你应该早就偷偷喜欢她很久了,才会对她那般了解,是不是?”
贺承忍着笑,装出心意被看穿的尴尬模样:“是。”
钟晓很得意:“我就知道!”
可得意过后,他迅速沉下脸色,语气严肃地对贺承说:“我知道我晓怜师姐生得很美,又是陆城主独女,喜欢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是,晓怜师姐是贺师兄的,谁也不许肖想!沈兄别想趁着我师兄不在,乘虚而入!”
贺承只是笑,眼中眸光流转,意味不明。
钟晓神色越发严肃郑重:“沈兄不遗余力相助江家老幼,想必是正人君子。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沈兄,你可不能趁人之危。”
“趁不趁人之危另说。”贺承有意试探,“你有没有想过,贺承如今已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若是真为你师姐好,你就应该劝她,别再跟贺承纠缠不清才是。”
听到这话,钟晓脸上立刻浮起一层愠怒,要不是还记着他们俩是为了什么事蹲在陆晓怜房间的屋顶上,即使不拔剑跟他打一架,也要叉腰同他吵一架。
他忍不住提高音量:“沈兄怎么能这样说?江师兄的信你也亲眼看了,江师兄的死属实有蹊跷,那一夜在无涯洞外死伤的其他人呢?当真就能全怪到我师兄头上去吗?”
说到情绪激动处,钟晓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忙捂住嘴,四下望了一望,确信风平浪静,压着愠怒,低声说:“这件事尚未有定论,沈兄日后若这样说我师兄,我便不再拿你当朋友了。”
相似的话,贺承在陆晓怜口中也听到过。
钟晓和陆晓怜的歪理如出一辙,未有定论,便不该把贺承当恶人看,即便一望而知,那些人身上的致命伤,出自贺承之手。
贺承问钟晓:“关于贺承的那些是非,是只有你和陆姑娘这样想,还是整个青山城都这样想的?”
“我师父,就是贺师兄的师叔,也是这样想的。”说到这里,钟晓有了底气,“这事青山城不是不管,出事后师叔已经派了许多人出来找师兄。等我们找到了师兄,事情便自然而然会水落石出。”
钟晓的师父,贺承的师叔,是掌门陆岳修的师弟庄荣。
庄师叔是个武痴,因为欣赏贺承根骨奇佳,对贺承多有偏袒,他会在这件事上继续偏袒贺承,本在贺承意料之中。
贺承追问:“如果怎么找,都找不到呢?”
钟晓古怪地看他一眼,面露不悦:“怎么可能找不到?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承经脉某处无由抽痛了一下,他有些恍惚:“我是想说,如果他死了呢?”
月光下,钟晓脸色蓦然煞白。
他显然没有想过他那个出类拔萃、无所不能的贺师兄会死,愣了片刻,错愕化作怒意翻涌上来。他往后撤了几步与贺承拉开距离,手腕一抖,长剑如银蛇出鞘,剑尖直指贺承:“先骂他,再咒他,你与贺师兄有什么仇?”
贺承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伸出两指,用指背缓缓抵上钟晓来势汹汹的剑尖,将剑刃寸寸推回去,他的手指却完好无伤。他朝陆晓怜的房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提醒钟晓:“我和你师兄没有仇,真正跟你师兄师姐有仇的人来了。”
顺着贺承的视线看去,果然有两道人影翻过矮墙,落进院中。
他们应该已经与最初蹲守在这里的人通过气,知晓哪间房里住着人,精准找到有人的房间,趴在窗子上往里吹迷烟。
钟晓为人正直,对这种半夜跑来把人迷晕的行径十分不屑:“琴剑山庄怎么说也是四大门派之一,又是毒蒺藜,又是迷烟,到底是哪里学的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贺承三教九流的朋友多,见过的鬼蜮伎俩也多,觉得他这师弟憨直得可爱,笑着提提醒:“你别忘了,卓庄主的夫人南婧是五毒谷传人,你所谓的不入流手段,却是人家的看家本事。”
今夜在屋顶上,贺承说的话没一句是钟晓爱听的。他横了贺承一眼,冷哼:“要这种本事何用,阴险卑鄙,非君子所为。”
“这些都只是工具罢了,要紧的是人心。”贺承并不打算啰嗦说教,只笑说,“你记着这话,总有想明白的时候。”说罢,他又想了想,闷闷咳了一声,低低自语:“若你们永远不明白,才是最好。”
几句话的功夫,院子里四处往房间里吹迷烟的人已经找到陆晓怜门外来,两人默契闭了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两个人,待到他们往房间里吹够了迷烟,撬开房门进去,便一刻也不敢耽搁,纵身一跃,无声无息地落在院子里。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两人特意将脚步落得极轻,刚刚在门外站定,便听见一声被极力压制的惊叫自房中传出,在静谧的夜里分为刺耳。
钟晓心里一沉,再顾不得什么打草惊蛇,一掌推开房门。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与他并肩而立的人闪身闯了进去,速度极快,带起一阵冷冽的风,刮得他脸颊隐隐生疼。
听见陆晓怜房间里的动静,贺承只觉耳边嗡地一声响,脑中一片空白,顾不得体内涌动的内息,飞身掠出,径直闯进去。
房里竟然没有人!
刚刚闯进来的两个人不见踪影,床上被褥散乱,也不见陆晓怜的身影。
贺承的心脏狂跳不已:“晓怜!”
刚刚喊了一声,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喂,小点声,你要把整条街的人都叫醒吗?”
贺承转过身来,惊魂未定地看着站在百步之外的陆晓怜,浑身的力气顷刻间被抽走一般,脚下发软,险些一头栽倒下去。他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陆姑娘,你没事吧?”
借着透进房间里的月光上下打量一番,确认了陆晓怜毫发无伤,他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时才顾得上问她:“刚刚闯进来的人呢?”
陆晓怜杏眼一转,抬手往上指了指。
贺承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天花板上拉了张渔网,渔网里结结实实地裹着两个人。
下章再让师兄倒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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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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