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的低泣若如一道道闷雷，沉沉的滚在裴书言的心上，压的他说不出话来。他如今只能看着她难过痛苦，连替她拭泪拥她入怀的资格都没有。

裴书言涩着声音，艰难无比的开口：“清岫临死前想的都还是你，她让我告诉你，她希望你忘了她。”

沈若压抑着哭声：“我怎么能忘了她？我怎么忘得掉她。你不在的那三年里是她陪着我一步步走过来的，在我最痛苦难过的时候，在我陷入黑暗的时候，陪着我的一直都是她。”

“若儿……”裴书言的目光盛满柔情，像春日冰雪消融后的水。

“她爱你，她舍不得你难过。”裴书言苦笑着继续道：“她爱我们远胜过她自己，所以才会希望我们都能过得很好。”

沈若双手捂面，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流淌，她努力平稳着声音，微微颤抖的音线却出卖了她：“裴书言，我忘不了她是为你而死的。”

裴书言僵在那里，眼底覆上浓浓的愧疚。程清岫是为他而死的，是为救他而死的。

“对不起。”苍白而又无力，他改变不了任何事。

沈若的呜咽声渐渐停了下来，声音却还带着哽咽：“裴书言，保重。”

裴书言瞬间失了声，久久都没有再言语。他看着沈若起身，看着她满面泪痕的离开，直到茶杯中的水都已经凉透，他才开口：“保重。”

一滴泪坠入茶水里，裴书言端起茶来尝了尝，有些苦，还有些涩。

这日傍晚，沈若拉着纪晓芙在庭院中喝酒。说是要一起喝酒，其实不过是沈若独自一个人饮酒罢了。沈若同纪晓芙聊了许多，最后聊到了裴书言。

沈若眼里的光瞬间熄灭，笑容也僵在嘴角。她仰头饮下一杯酒，才缓缓道：“我跟裴书言认识是因为程清岫。清岫是个很好的姑娘，她陪我走过了人生的低谷，陪我等了裴书言三年。”

“姐姐，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呢。她明明爱着裴书言，却让我跟裴书言相知相许。”

“她一直隐藏的很好，我从来都不知道她爱着裴书言。我在她面前为裴书言哭的时候，她该多痛啊。她那几年过的，该有多苦。”

沈若的声音四平八稳，酒一杯接着一杯的饮，故事也说的零零散散。纪晓芙从她这零零散散的片段中，将整个故事串了起来。

程清岫自小就喜欢着裴书言，可裴书言从来都不喜欢她。程清岫外出游历时与沈若结识，两人一见如故，结伴同行。程清岫引着沈若结识了裴书言，之后三人倒也过了一段舒心惬意的日子。沈若与裴书言的相识相知相许，程清岫参与了全程。

若故事只是这样简单，沈若现如今不会饮酒自苦。三年前裴书言突然接到家书，信中说裴父病重要裴书言回家。裴书言走前只留给沈若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沈若就守着这句话，等了三年。整整三年，裴书言没有一丁点儿的消息，就像这个人从未出现在她生命里一样。程清岫见她等的苦，劝她放弃，她笑着答应下来，心底的思念却如野草般疯长。

三年之后，沈若终于等到裴书言的消息。等来的却是，裴书言要成亲的消息。那一夜沈若喝得伶仃大醉，伏在程清岫怀中泪流满面。程清岫也喝醉了，醉酒中喊着裴书言的名字，诉说着自己的情意。沈若迟钝模糊的意识霎时间清醒过来，她从那个时候开始，才知道程清岫一直都爱着裴书言。

两人酒醒之后彻底的谈过一次。程清岫说的不是自己如何爱着裴书言，而是裴书言如何爱着沈若。程清岫神色坦然的对沈若说，她的确爱着裴书言，可她清楚裴书言不爱她。程清岫告诉了沈若很多事情，包括程清岫对沈若的羡慕。

程清岫决定恭贺裴书言成婚，沈若没有跟她一起。沈若那个时候说，清岫我不如你，我没有你有勇气。其实沈若相信裴书言是有苦衷的，她知道裴书言不是负心的人。程清岫寻到裴书言的时候才知道，裴父病重，裴母想要裴书言成亲安定下来，所以在帮他张罗婚事。可是裴书言却决意不肯，此事便只能作罢。裴书言向程清岫问及沈若时才知道，自己三年来给沈若写的信全都没有到沈若手中。

沈若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他若不主动给她消息，她也不会主动找他了。对于放弃她的人，她从来都能够潇洒的转身。

裴书言解释的书信和程清岫的死讯一起传来，信里说程清岫是病逝。然而只过了几天，裴书言的另一封信又到了沈若的手里。那封信里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清楚。就在裴书言准备去找沈若的前一天，裴书言双亲被人挟持。他从前行走江湖时得罪过的人，现如今拿他家人来威胁他。那些人要他独自前去赴约，程清岫却执意要跟他一起去。裴书言虽然知道此去九死一生，却到底让程清岫跟自己去了。

那日程清岫替裴书言挡了一剑，裴书言安然的救下双亲，却救不回来程清岫。程清岫临死前让裴书言告诉沈若自己是病逝的，程清岫说自己太了解沈若，依照沈若的心性若是知道自己是为裴书言而死，沈若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跟裴书言有牵连。裴书言依言照做，可他到底无法欺骗沈若，几日之后又修书一封告诉了沈若实情。

沈若收到信后也给裴书言寄去了一封信，那封信里一句话都没有，空白的一张信笺。自那以后，沈若跟裴书言就都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

直到这次在太湖再次相遇。

“姐姐，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呢？我爱他怎样，不爱他又怎样，命运推着人往前走，我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沈若好似有些醉了，她双手环过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仰起头，看天上的明月。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我和他中间隔着鲜血淋漓的一条命，谁都不能忽视。”

“我知道那时候如果是我，他一定不会让我跟他一起去，因为他舍不得拿我冒险。可那个人是清岫，他就可以让她跟在一起，哪怕明知道有危险。我不怪他，可是我只要一想到清岫是为他而死我就无法面对他。”

纪晓芙始终都没有再说话，只静默的听着沈若讲。沈若带了点儿鼻音：“姐姐，到底是谁错了呢？”

“你们谁都没错。”纪晓芙有些说不出话来，她侧过头看沈若：“真的。”

沈若勾了唇，轻笑一声，纪晓芙看到有泪淌过她的脸颊。沈若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那为什么我们都活的这么痛苦呢？”

纪晓芙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沉默地握住沈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