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发生的一切在谢丰年记忆中成了一串模糊而零散的片断。
在回村之后,苗禾斐哭着向他道了歉。祠堂的叔伯们立刻开始商议从此地移居的事,该搬到哪里,要带走哪些东西,如何行动,每个人都快速地行动了起来。
谢丰年被关在了祠堂里思过。没有人来进一步惩罚他,但每天送饭人的沉默就好像一种无声的指责,甚至让谢丰年有些庆幸,不必去面对村里人的眼神。
而后,没过多久,他们被找到了。
—直到多年之后,谢丰年才知道,在他跟着叔伯回村几日后,他们便被那位仲将军盯上了。他带着一队手下来扫平时疫,却发现谢丰年所去的,以及周围的几个镇子里,死去的人比附近少了太多。
就先被破开的是守村的大阵。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谢丰年冲到惩戒室的门口,从用来送饭的狭小窗口往外看,看到所有祠堂里的人都跑了出去,无论他如何喊叫,询问发生了什么,也无人理会他。
又过两日,终于又有人来给他送饭了。来送饭的是一位年轻的姐姐,眼圈通红,似是刚哭过,尚心有余悸。她说,村外来了好多人,都是身穿盔甲的士兵,将整个村子围住,不让任何人出去。祠堂的叔伯已经被他们领头的人带走了,不知带去做了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谢丰年请求她将自己放出来,却被拒绝了,道她的身份和权限太低,没有资格也没有办法将谢丰年放出来。
接着她又送了十来日的饭,初时是一日三顿,而后是两顿、一顿。最后又不见了。
谢丰年饿了两天两夜,听到动静,立刻翻身坐起。然而来的不是她,是苗禾斐的父亲。他一脸肃然,身后跟着的是苗禾斐和他们的那些同窗。所有人都满脸惊慌,有几个年纪尚小,一边走一边哭泣,又强自忍耐着不发出声音。
苗禾斐的父亲用令牌和口诀将谢丰年放了出来。
放他出来,也不做什么解释,只领着他们匆匆往祠堂深处走,走到后山,在一片石壁上操作了几下,露出一个狭小的洞口。
他对谢丰年道:“之前的事是禾斐胡言乱语,对不住你,我教训过了他,希望你切莫放在心上。这次这一劫我们可能是躲过不去啊了,我已向族长申请,在造册上记下了你的名字。如若我们都没能活下来,你便是下一任的族长了。”
谢丰年大吃一惊:“我?”
苗禾斐的父亲道:“你天资聪颖,能力高强,在小一辈中,只有你能够坐上这个位置。我只盼你以后行事更加谨慎,能照顾好他们......”
他们的身后又传来一阵爆响,隐隐能听到人呼喝的声音。
苗禾斐的父亲加快语速道:“好了,没有时间了!快去!我去外面挡住他们!”
苗禾斐带着哭腔道:“爹......!”
他的父亲留恋地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好了禾斐,去吧!以后记得听丰年的话。”说着,又冲了出去。
情况紧急,也没有时间再多做废话了。谢丰年安排好他们中最年长的一位垫后,深吸一口气,一马当先,道:“走!”
洞中崎岖、狭窄而又昏暗。不知何时备下的火把早不能用了,他们只得摸黑前行。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中,只能听到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在惩戒室时,谢丰年其实从来没有反思过—他救了山外那么多人,怎能说是一种罪过?然而在这黑暗的洞穴中,谢丰年不禁开始扪心自问:难道真的是他错了吗?
是他不该多管闲事,将这无妄的灾祸引向了他的家族?
正在这时,寂静的洞穴忽然传来一阵阵遥远的轰鸣声,他们脚下的土地似在隐隐震动。
谢丰年心中顿感不妙,向身后催促道:“快走!”
洞中的黑暗似比刚才淡了许多,应当还有不远,就是洞穴的出口。
然而,那轰鸣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近了!他们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脚下在摇动!
谢丰年叫道:“快跑!跑起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气浪冲了过来,石块崩裂,将所有人掀飞。
巨大的石块从头顶砸下,在失去意识之前,谢丰年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苗禾斐惊慌地伸向他的手。
再睁开眼,已是在一堆乱石之下。
谢丰年坐起身,发现身边只剩下了苗禾斐一个人。
有淡淡的光晕包裹着他们,谢丰年这才想起,他身上还带着许多破阵的法器。这是其中一个用来防身的。
也正是这个法器在仓促中救下了他们,在石堆中撑起一小块救命的空间。
在那淡淡的微光中,谢丰年将身上的法器一个个取出,摆在面前,思索着。
苗禾斐发出一声呻吟,醒转了过来。他惊慌地一跃而起,道:“这是哪?怎么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他们呢?”
谢丰年不抬头地道:“都被埋在石堆里了。大概已经死了。”
苗禾斐一怔,断然地道:“我不信。”
他跪在石块边缘,徒手刨了起来,一边刨,一边叫道:“阿方!小远!你们在哪!听到了就回答我一声!青青!你在哪!”
谢丰年道:“你最好省些体力,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苗禾斐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仍一声声地喊着,谢丰年便也不再管他。
过了不知多久,苗禾斐刨得双手鲜血淋漓,叫声毫无回应,终于停住了。
谢丰年道:“不叫了?”
苗禾斐仇恨地望向他:“你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们都是因为我们两个而死的!你就不难过吗?你就不恨吗?你难道没有心吗?!”
谢丰年正在拆解法器的手一抖:“恨。但是,恨也没有办法。我们先要做的是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为他们复仇。出口离这里应该不算太远,但也需要时间。你尽可以继续喊下去,但你也可以选择保存体力,让我们两个都活着出去,在未来报仇时助我一臂之力。”
他顿了顿,又道:“刚才爆炸时你是想救我吧?多谢了。”
苗禾斐沉默了片刻,生硬地道:“不必谢我,我只是想救我未来的族长而已。”
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沉寂。
破阵需要的是巧力,谢丰年也是以此作为基准制作的法器,然而在他们面前的是或许重达千吨的巨石。
谢丰年反复拆解了几次,终于做出一个勉强可用的,一点点击碎石块,在守护罩的保护下将他们向后移。
幸好,谢丰年判断得没错,他们被困住的地方离出口确实不算太远,几日后,在护罩失效、法器失灵之前,他们成功地从石块下逃了出来。
倒在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谢丰年在闯阵之后头一次眼眶一热,流下泪来。
他们在山中休息了一日,稍作商议,便立刻折返回村。
他们原以为村外仍会有重重的守卫,可在小心地试探之后,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
他们又谨慎观察了几日。守村的大阵已经破了。谢丰年在山下的镇子里寻得几种材料,做出一个简单的藏匿身形的匿气钟,罩住两人。
他们原本祈盼着至少活能见人死能见尸,可村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地上大片大片的鲜血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两人顶着一口小钟,开始只是在一条条街巷里游荡,后来胆子大了些,便打开一扇扇门,想看看屋子里有没有人藏起来,成功地躲了过去。可等待他们的每一次都是失望。
直到两人找得快要绝望,才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屋子里听见了细微的“笃笃”声。
声音来自一口翻倒的大缸之下。谢丰年和苗禾斐掀开缸下铺着的织毯,又仔细搜寻了一番,才找到一个隐秘的机关,按下之后,一个活板门蓦然弹开。
活板门底下是隐藏的地窖,地窖里是一位他们都熟识的婆婆,已然瘦如枯槁。她躲进地窖,用毯子将门掩藏了起来,却在侵入者翻箱倒柜时被困在了门下,直到谢丰年他们来才得以获救。
她声泪俱下地控诉着这些士兵是如何闯入每个人的家,将他们揪出来,而那些被揪出来的人又是如何义无反顾地撞向他们的刀刃。
谢丰年问她:“那尸体呢?为何地上这么多血,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她摇头说不知道,可能被他们带走了。
谢丰年又问她和苗禾斐,知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那婆婆道:“我在地窖里听不大清,只听见他们说什么君上什么什么,将军什么什么的。”
谢丰年默然。
余下两人都望着他。
整个山南苗家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三个。果真如此,谢丰年便是他们的族长了。
谢丰年开口道:“既然是什么君上、将军,那必定是和人皇,或者妖王有关了。我之前下山,听说在遥远的东南方有一座城,名叫王都,他们都在那里。下山之后,我们若循不到他们的踪迹,便去王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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