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息壤

顾山青随谢丰年一道来到张文典身边,发现他正死死盯着的那一个画符确然与别的不同。若说别的画符仿若无头无尾缠成一团的麻线,复杂又难解,那这一个就好像神志未开的稚子又或鸿蒙之初的先人信手的涂画,简单又质朴,却更加的神秘难懂。

这画符大略是个整圆,圆外五个手掌大的符文相互勾连,仿佛什么年代久远的古怪图腾,将一串扭曲的点和线围绕其中。

“这不是古书文么?”谢丰年皱眉道。

古书文乃是一种从不知何年何月遗留下来的古老文字,几乎遍布整个九州大地,时常在同样不知年月的旧时遗迹又或残破古阵旁出现,一般只有零星几个字,其中最有名的便守在昆山山脚大阵的入口。

千年来有无数异士或奇人尝试着去破解这种文字,真正被解读出来的字却堪称寥寥。只有一点是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的:在这种文字中蕴藏着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力量。

“是。我印象里这两个是水和火。”张文典点一点五个字符的其中两个,“那么另外三个很可能是金、木、土了。但我不明白里边这些是什么意思。”

“土?”顾山青问。

张文典:“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顾山青答道。

谢丰年对着墙上的符文摸了摸下巴:“我好像在哪读到过类似的法术,讲的是召唤之术……”

“召唤术?怎么可能?”不空脱口道,又道,“咳咳,小僧的意思是,假如此乃召唤之术,那环绕其外的便该是召唤的对象了。但阴阳五行存于天地之间,蕴于世间万物,无形无状,又是如何能召唤的?此理不通罢!”

听了他们三人的话,张文典突然脸色一变,急急对谢丰年道:“丰年,你的车借我一用,我得回去查点东西!”

“自己去找。”

张文典转身就走。

见他这般火急火燎,顾山青不由问道:“要我跟你一起回去吗?”

“不用,我去就行!”张文典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张施主怎么这样着急?”目送他快步拐入小楼,不空奇怪地问道。

“谁知道。你们昨夜在山里到底碰见什么了?”说着,谢丰年的一身懒病突然发了作,柔若无骨地便要往墙上靠。

还没靠上,被不空一把托住:“哎,施主当心啊,小心墙上的白灰沾脏了你的衣服!”

谢丰年不信邪地伸手一抹,抹了两指灰,正是不空的笔留下的。他不情不愿地站直了身子:“原来有灰啊。那当初城东的那些人还没发现画其实就藏在墙里?真是一班蠢人!”

“阿弥陀佛,谢施主也不必如此严苛。虽说人都道眼见为实,但这世上能看破一切表象,认清掩藏其中之实质的人又有几个呢?他们也只是根据自身所见得出结论,并未再往更深、更远处想罢了!”

“就是,”顾山青笑道,“一般人看到了笔,又看到了画,自然都觉得画就是那根笔画出来的了,谁能想到画反而是早就有的,而笔只不过是让它从墙里显露出来……”

说到一半,电光火石之间,顾山青只觉有灵光一闪,这两日的所见所闻,还有那些毫不引人注目的线索全都连成了一线,真相呼之欲出!

他提脚便往楼后走去。

“他又是怎么了?”谢丰年望着顾山青的背影道。

不空合十:“阿弥陀佛,小僧不知。”

顾山青来到后院,拈着帕子小心地移开堆作一堆的恭桶,在墙角不起眼处发现了他所想的东西,心下了然。接着又搬起竹梯上到二楼。

他进屋时,张文典刚找到起兮车,正要离开,见他一人上来,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他们呢?”

顾山青道:“还在底下,我想起了一个线索,来看一下。”

张文典点头,便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身道:“对了,山里的东西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再处理。”

顾山青问:“你知道是什么了?”

张文典含混道:“大致有个想法,等我回去确定了再告诉你们。”说着便急匆匆出了门。

顾山青也不追问,架起梯子进入阁楼,确认了心中猜测,又下到院里,到厢房转了一圈。转完刚准备出门差侍卫去找马知县,便和正要进到门里的马知县本人碰了个正着。

耳语一番之后,马知县虽满目惊诧不解,还是依言点头离去。

一直在院中呆着的不空和谢丰年晃到顾山青身边:“查出什么东西了?”

顾山青道:“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们就在这里,等马知县带人过来吧。”

不空惊奇道:“什么人?”

顾山青微微一笑:“一直隐身于背景中的人。”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顾山青刚刚翻完谢丰年带来的书,就听一阵喧哗之声突然由远及近而来。

不空不知从哪拖来一把摇椅,在墙边寻了个阴凉地方优哉游哉地摇,给这声响惊动,不由坐直了身子。谢丰年也从二楼走出来,居高临下地望向院外,旋即皱眉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说着,陈家的大门轰然大开。

马知县一马当先走在最前,紧接着,一队侍卫捉着三个人鱼贯而入。队首的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牢牢抓着一个光着膀子、肩上搭着汗巾的精壮汉子,另外两个却是熟人——李管家和他的儿子。

这三人之后是约莫十来个青壮年男子,高矮胖瘦,也大都汗涔涔地光着膀子,紧随侍卫进了院里。而就在他们身后,镇上的男女老少似是被这难得一见的奇景吸引,也纷纷跟了过来,堵在大门门口。甚至有几个顽皮的孩子眼看钻不过拥挤的人群,便直接爬到了墙上,头挨头地扒着院墙往里看。

马知县大约也知道这个场面不大好看,打了个手势示意侍卫遣散人群。奈何镇民全不买账,任凭侍卫如何张臂驱赶,都只是敷衍地挪挪地方,马上便又立住不动了。

侍卫无可奈何,回头请示马知县,马知县也只得捏起鼻子当没看见,转而指着那打头的汉子对顾山青道:“大人,您要找的犯人给您带过来了,您看,是不是就是他!”

顾山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人群中一人嚷道:“你说谁是犯人!我们匠头怎么就是犯人了!你有证据吗!”

“肃静!”侍卫喝道。

他身后沸沸扬扬,那被捉住的高大汉子却神情泰然,不卑不亢,似乎对自身的处境一无所觉,又或全然不为所动。

顾山青莫名觉得他看起来有几分熟悉,还在思索在哪里见过此人,便听不空惊呼道:“是你!你不是那日搬着门柱和我们打招呼的人吗!”

他这么一说,顾山青才想起,这汉子确实便是那日提着门柱向他们点头行礼之人!

马知县道:“顾大人让小官找给陈家翻修宅邸的匠头,可巧了,就是这厮!大人,他就是犯人吧?”说着,一拍大腿道,“对了,大人能分辨真假啊,直接问他不就得了!”

说完,不等不空出言制止,也没看见谢丰年要翻到天上的大白眼,便自作主张地践行了这个“好主意”,对那汉子道:“你从实招来,陈老太爷的死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可千万别想着撒谎,你但凡说一句谎话,大人可都能听出来!”

那匠头的视线移向马知县,又回到顾山青身上,笑了:“我还道大人找我来是干什么,想着如果有什么误会我可得分辩几句。但这么看来,我说什么都是多余了。古人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大人想怎样就怎样吧!”

马知县一呆:“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匠头笑道:“什么意思?既然这位大人能分辩我说的话的真假,那自然就是他说我是真就是真,说我是假就是假,哪怕我说的是真话,大人金口玉言,说我撒谎,那我也没辙!如果大人一定要把这罪过怪到我头上,那就别再多费口舌了!带我走就是了!”

马知县一愣,而后勃然大怒:“胡搅蛮缠!你就说,这陈家的房子,你到底搞没搞鬼!”

那匠头昂然道:“整个镇子谁不知道陈家的老头是自己吓死的!这房子里闹鬼,那得怪他不干好事惹得鬼敲门,得怪他心亏气短禁不住吓,怎么怪,也怪不到我身上!”

说完,他身后人群当即纷纷附和,七嘴八舌道:“就是的,明明是因为闹鬼!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快放了我们匠头!”

“放人!放人!”

“无凭无据就随便抓人,真是狗官!”

马知县猛然回头:“谁骂本官!”

人群登时一哑,那匠头趁势道:“既然大人说我搞鬼,那大人倒是说说看,我到底是怎么搞的鬼!”

马知县气急:“你、你你还负隅顽抗!你……”

顾山青抬手止住他,问道:“请问匠头贵姓?”

匠头一仰首:“贵不敢当,鄙姓王。”

顾山青点头:“王匠头,此次请你过来,并非是把你当作什么命案的犯人,只是这屋子确实有些蹊跷之处,可能与陈家老太爷之死有关,而除了你,我不知还能再去问谁。匠头可愿随我进去一观?”

那王匠头一直泰然自若的脸上头一次现出一丝迟疑,然而最终还是点点头,道:“可以。”

于是顾山青便向着陈家小楼——这一切事件之源起,抬起手臂:“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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