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息壤

不多时,马知县提了两个大食盒回来,除了一碟大到夸张的“问山笋”,果真毫不重样。几人吃得酒足饭饱,还没来得及收拾,便见张文典风尘仆仆地快步进了门。

谢丰年懒洋洋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文典一口气灌下马知县给他倒的水,不顾他慌慌张张的阻拦,将剩下的残羹冷炙扫荡一空,这才饱足地叹了一口气,问:“李管家呢?你们问清楚了么?是他在院墙上涂鸦的?”

顾山青道:“暂且收押了,具体的还没来得及问。”

张文典:“还没来得及问?那你们一下午做什么了?”

谢丰年没好气道:“做什么了?听故事了!”

“听故事……?”他满脸惊奇,看上去很想追问,但最终一甩头,“算了,回头再说。”接着对马知县道,“他现在在哪?我有话要问他。”

马知县连忙道:“他现在就押在狱里,我这就让人把他带来!”

“不必了。”张文典阻止他,“你直接带我去,这样更快些。”

说走便走。

眼看他们当真片刻不等,马上就要出门,不空放下茶盏:“阿弥陀佛,怎么这么着急!你回王都一趟,可找到什么线索了?”

张文典头也不回地一抬手:“找到了!稍等片刻,等我回来再和你们讲!”

然而说是片刻,等张文典再次回来时已近夜深。

不空为免熬夜到侧室先行小憩去了,而顾山青和谢丰年则百无聊赖地下起了棋。张文典进门的时候,顾山青差几着就要把谢丰年将死。

谢丰年一手支着脸,一手把玩棋子,原本眉毛眼睛都皱成了一团,见他进来,精神陡然一振,几乎是喜上梢头,嗔道:“你回来了!怎么用了这么久?”

张文典进门时尚若有所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小媳妇般的热情吓了一跳,十分摸不着头脑。见他们在下棋,连连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们接着下,不着急。”

却不料不等他说完,谢丰年就两手一抹,噼里啪啦、干脆利落地打乱了棋盘,露齿一笑道:“没关系,棋什么时候都能下,正事要紧!是吧,山青?”

顾山青也轻轻一笑,应声道:“是,正事要紧。怎么样,文典?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问出什么了?”

张文典这时终于回过味来,明白自己是被当成了毁棋的借口,不由对谢丰年的行为十分不屑,先鄙视了他一眼,才从怀中摸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册子,丢到乱作一团的棋子上:“其实问话没用多久,主要是在找这个。”

顾山青拿起册子翻了翻,只见这册子装订得极为粗陋,切线参差不齐,页纸旁逸斜出,封皮上写着“镇宅驱邪术法大全”八个字,因为油印技术全不过关,笔画都是稀疏颤抖的。册子的内页则更不消说,墨浓处晕作一团,墨稀处了无痕迹,无疑不是什么正经书局流出来的。

再说其中的内容,撇去错漏不提,除了前几页同封面标题沾一点边,后边几乎和“镇宅驱邪”毫无关系,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几乎全在陈家的院墙上。

翻完一遍,顾山青把书递给谢丰年。谢丰年也翻了翻,而后翻到封底,奇道:“这还是王都的书局印制的呢!李管家就是照着这个画的?”

“正是。画起来有个参考,被抓住了也能辩称他是为了驱邪。”

“有点道理。”谢丰年道,“但你让我们看这个做什么?”

张文典拿过册子,翻到其中一页——那一页印的正是他们一开始谁也认不出的那个术法,又从怀中掏出另一本书。

这一本书印得无疑就好得多了,虽然明显能看出有年头,却依然保存完好,扉页用赤红的印泥盖了“镇异”两个字。

张文典将他标记好的两页并排放在一起:“你们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顾山青探头看去。册子的这一页竟然难得清晰,术符中五个古字的其中一个和紧贴其后的大字确实完全一致。而那另一本书上的古字顶着格,大得鹤立鸡群,显然一整页都是讲它的。

“这是,‘土’字?”不空不知何时从大门进来了,越过他们的头顶念道。

“对!你们再看底下写的。”

于是不空的光头在上,顾山青和谢丰年在下,三颗脑袋一个挨一个地去读古字底下的注释。奈何注释字符极小,又写得诘屈聱牙,不等他们读上两列,张文典便等不及了:“算了,我来和你们说!你们听说过‘逆天五行’么?”

顾山青:“逆天五行?”

谢丰年笑道:“我还道你要说什么。不过,那不是和什么蓬莱仙境、阴曹使者一样的无稽之谈么?难不成,你想说在蟒山里作祟的是其中之一?”

张文典没有直接答他,只道:“据这本书里所写,古书文里的‘金、木、水、火、土’,所指的并不止于寻常意义上我们所说的金木五行,也包括传说中的逆天五行。”

不空合十道:“阿弥陀佛,所以这逆天五行,到底是什么?”

“‘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无根之火’、‘无体之金’,还有最后一个,”说到这,谢丰年故意顿了顿,“‘无定之土’,又称‘息壤’。”

“息壤?”

张文典点头:“没错。一种传闻中有生命的,能够流动甚至生长的土壤。逆天五行所指的这五种异物叛离自然之道,自成一体,不与天地相容,是为逆天,因此被称作‘逆天五行’。但也有人说它们其实乃是五行之髓,是天地初开时留下的遗物。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只因为精纯到了极致,反而违背了它自身的道理。”

“阿弥陀佛,说得通呀!马知县被掠时无声无息,山青什么也没有探到,正是因为它和我们脚下的土壤融为一体了!”

张文典叹道:“李管家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陈老太爷,没想到他画在墙上的术符,真的阴错阳差招来了煞星。”

“哼,要真是息壤,这趟来得倒是值了,起码长见识了!”谢丰年仿佛突然想到什么趣事,笑了一声,道,“对了!除了你刚才说的,我还听过一个说法!说假如有人能集齐这五样东西,就真的能够逆天,所以叫逆天五行。你们说有不有趣!”少顷,又坏笑道,“我们几个要不要试一试?”

张文典和不空也笑了,不空摇头:“逆天!我佛慈悲,逆的什么天?我佛西天么?”

顾山青却没有同他们一起笑。他摸了摸下巴,慢慢地道:“所以说,天地间的金木水火召唤不来,逆天五行却不一定。想要召唤逆天五行的肯定不是李管家,那就是有人故意将召唤阵印在书中,改名换姓,装作镇宅的术法,想欺骗全天下拿到书的人在各处帮他召唤那五种异物。是这个意思吧?”

他这么说完,另外三人的笑意蓦然止住,一时沉默。

不空大惊道:“不会吧!难道真的有人想要逆天?!”

顾山青摇头:“我们对这五种异物毕竟知之甚少,它们就算有什么别的用处,我们现在暂时也无法得知。但这个召唤阵的出现必定不是偶然,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的。”

谢丰年道:“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确实听说过这么一个狂人,号称已经得到了‘无根火’,要在找齐另外几样之后,炼成什么‘五行丸’,来助他飞升仙界。真是个疯子!”

“咦?”不空偏了偏头,合十道,“小僧似乎也碰见过这么个人!他到小僧所在的山里来找一种特别的水,现在想来,应当就是‘无源之水’了。他身边还带了一个孩子,裹着许多衣服,露出来的脸和手不知为何红彤彤的,瘦小极了,真是可怜!也不知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不空感慨完,接着又疑道:“可是,就算这阵当真把逆天五行召唤来了,天下之大,设阵的人又怎么知道?又如何将其收回?”

谢丰年哼道:“这天底下哪里出了什么怪事,死了多少人,你以为消息传得很慢么?酒馆妓院,龟公脚夫,异人黑市,你当没有组织么?只要有心打听,什么事查不到?就算不是什么正经书局,能支使王都的书局替他印书,还把书发行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这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了!更何况,谁知道这背后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在搞鬼!”

不空的脸上现出一丝怒气:“阿弥陀佛,异物出世会必然会引来灾祸,他们竟然如此罔顾人命!”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张文典道,“是谁让书局印制这书也只能等回王都之后再查了。我们还是先抓紧时间把蟒山里的东西捉住为好!”

“现在就去么?”不空道,“天这么黑,能看见么?明天再去罢!消失的那些人,应当不全是在夜里不见的吧?”

“如果蟒山里的东西真是息壤,它藏在土里,天再怎么亮也一样看不见。”谢丰年道。

“阿弥陀佛,那就……”

“好了!”张文典打断他们,“我问过马知县了,失踪的人里有白天不见的,也有夜里不见的,白天晚上都一样!但现在是来不及了,我已经吩咐马知县去准备了。只要他准备好,我们明天一早,就直接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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