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息壤

第二日天还未亮,顾山青就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了,似醒非醒中恍惚以为自己置身草场,耳边全是羊羔的咩声和一阵阵的羊铃铛声。

他披上衣服走出大门,在通廊立定,想起昨夜不空问张文典做了什么准备时,他神神秘秘的“你们明天就知道了”,不禁哑然。

在陈家的院子里,一群大大小小的山羊三五成群挤作一堆,最老的羊角弯弯,正和拿着耙子奋力阻止它们吃院中花草的陈伯对峙,最小的身长不过两尺,仍跪在母亲身下吮乳。

院门门口靠着一个瘦削的牧羊人,垂着头在嚼一枝草根,察觉顾山青出来,十分睥睨地斜眼看他,道:“就是你要买我的羊?”

谢丰年也睡眼惺忪地跟在顾山青身后出来了,看到楼下的情形,勃然大怒,气冲冲回屋把张文典拎出来,往楼下一指:“这就是你说的准备?一大早的,觉都不让人睡,搞来了一群羊?!”

张文典本来还不大醒,揉着一只眼被揪到屋外,看见底下的羊,一下子精神了:“这就来了!看来马知县也是有可靠之处的!”

“喂!你们到底要不要了!我可是赶了一夜才到这的,得快点回去呢!”那牧羊人见他们没有下来付账的意思,不耐烦地喝道。

“这就来这就来!”

张文典一边安抚起得太早而臭着一张脸的谢丰年,一边回身去找钱袋,等他把谢丰年的毛捋顺了,找到钱袋下到院里,正好马知县也从院门进来了。

马知县显然也刚从睡梦中被叫醒,急匆匆地系着腰带踩着靴子就来了,见了那牧羊人,当先不满道:“不是吩咐你不用那么早来么!你来得这么早,大人怎么休息?而且说的是让你把羊赶到蟒山底下,谁让你赶到这了?”

牧羊人不忿:“赶到蟒山底下,羊要是丢了,算谁的?而且,你们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你说谁不要命!”

“没关系马大人,他来得正好,我们原本就准备早些进山呢!”张文典和事道,问牧羊人,“你这些羊,多少钱?”

牧羊人报了个夸张的数字,马知县面露狐疑,张文典却眼也不眨地将银票给了他。牧羊人眯着眼确认了一下数字,干脆利落地出了门。

此时顾山青也穿好衣服下来了,问马知县:“刚才我听他说赶羊赶了一夜,这是怎么回事?”

马知县叹一口气:“还不是因为蟒山里那个东西。原本他们都是在蟒山底下的草甸放羊,但是出事之后,人都丢了,更别说什么羊了!谁也不敢进山,只能把羊赶到别的地方。昨夜大人吩咐我找羊,我是差人快马加鞭到隔壁镇去,才找到他的!”

张文典有几分傻眼:“啊?这么麻烦?”

谢丰年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眼风,又听马知县连连道:“不麻烦不麻烦!要是大人能用这些羊当诱饵捉住山里那个东西,他们把羊白送给大人都是应该的!”说完,又迟疑地追问了一句,“是用来当诱饵吧?”

“是。”

“那就让他先把羊赶到山里,几位大人吃完早点再进山也不迟!我来的时候就吩咐他们去准备了!”说着就要招牧羊人过来,然而他四面八方转了一圈,谁也没找见,“……人呢?”

“……拿了钱就走了。”张文典道,环顾一周,对上顾山青和谢丰年的大眼小眼,又回过头来尴尬地挤出一个笑,“马大人,你会放羊吗?”

于是,那一日风和日丽,怀义镇的镇民集体目睹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奇景:一群山羊在渔网的托举下咩咩叫着横跨半空,向蟒山飞去。那渔网上和羊的身上不知为何贴了许多符咒,一端系在前边的马车上——说是马车,却没有马,似车非车、似轿非轿,轻飘飘兀自在空中移动,另一端却是个和尚,一手提着渔网,一手竖立胸前,嘴里念念有词,看上去十分像在念经。然而事后仔细议论起来,镇里有名的千里耳却信誓旦旦地说他听见了一大串骂人话。

这和尚自然就是不空了。

他晨起时另外三人还没醒,羊也尚且未见踪影,便颇为愉快地独自一人出门遛弯了,不料等他再回来,陈家院子里已是一片混乱。

张文典和顾山青不知怎地成功把所有山羊赶进了网里,又贴足了轻身符,而谢丰年则慷慨地贡献出了他的起兮车。三个人准备万全,待不空一进门,便将打好的绳结往他的手里一递,利落地往起兮车中一钻,再道一声“起”,不空便猝不及防地随之而起了。

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已经悬在半空,几十只羊的小命系于他一手,便是想下去也下不去了。

几人进了蟒山,原本想直接清出一块空处,就那么把羊放下,守株待兔。谁承想一落了地,撒了网,那些羊因为身上贴着符,个个身轻如燕,前脚一蹬后脚一迈,轻松松就冲出去两丈,眨眼间便在张文典“羊跑了!羊跑了!”的大喊声中四散开来,卯足了劲往林中钻去。

费尽心思把它们弄来的四人自然是不肯就这么放它们自由的。于是,一时间咩声与羊毛齐飞,咒法共惊呼一色,好一番兵荒马乱的景象。

等他们几个各显神通,把能捉住的羊全部提溜回来,不空已经没心思骂人了,顾山青也没精神抱歉了,张文典没功夫心虚了,谢丰年也没力气看戏了。

谢丰年喘着气,指张文典:“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张文典委屈地回嘴:“给它们贴上符飞过来可是你的主意!”

谢丰年:“如果不是你先搞来了羊,我哪需要出这么个主意!”

“好了好了,”顾山青一边道,一边召来灵丝将所有羊一个个捆好,系作一堆,“这不是都捉回来了?别说了。”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有几只跑了。”不空道。

谢丰年:“就算跑了,在山里也活不了多久。随它们去吧,难得能自由几天。”

不空面露不忍:“当真只有这一个办法么?”

张文典道:“根据记载,息壤虽然挂着‘逆天’的名号,但仍然属于土的一种,据载喜好土质疏而厚处。我猜若不是被召出来,可能一直深埋地底,多少年也现不了世。要想直接在大山里找它,无异于大海捞针。”说到这,顿了顿,又道“其实连它吞噬活物这一点,我也是这才第一次知道。所以它到底会不会吃这个饵,我也不能完全确定,先试试看吧!”

事实证明,张文典一语成谶,它并没有吃。或者说,至少并没有那么爱吃。

四个人在山上等到日上三竿,张文典坐着起兮车下山一趟,取了食盒上来,那群山羊依然在树荫下优哉游哉地吃草——顾山青把灵丝放松了一些,只用细圆环松松地套住它们的脖子和肚子。金色的灵丝映着山羊雪白的皮毛,相互勾连,煞是好看。

谢丰年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拍了拍手:“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他们四人从别处搬了一块大石过来,又切出四个木墩,做成了一套简易的桌凳,方便摆盘。此时吃完了,张文典一边收拾碗碟,一边应道:“确实。一直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但是这息壤从古至今也没有多少人见过,更别说有人知道怎么找它了。”

“阿弥陀佛,那怎么办?”

顾山青道:“你们记不记得我们救出马知县那晚?我们飞走的时候,底下的动静可不小。”

张文典:“你是说它平时可能也会翻出地表?”

顾山青:“是。如果果真如此,我们何不兵分两路,我和不空在这里守着,你和丰年到四处转转,看看能不能发现它活动的迹象。一旦发现了,就发出信号,我们尽快赶过去。”

“有点道理。那这就走吧,正好消消食。”谢丰年起身道,伸了个懒腰,又定住了,“动静不小……所以这东西到底有多大?如果它大得像个山包一样,我们难道要把它连根搬走?”

“……”

面面相觑。他们三个竟然谁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据我推测,不对,应该说照我的想象,”张文典干笑两声,道,“它本身应该是不大的,只是能够操控周围的土壤,才搞得那么声势浩大。”

谢丰年叹气:“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在这时,羊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随着一阵凄厉的羊叫,羊群的一角蓦然一沉。

顾山青惊呼:“来了!”

一股无形的吸力骤然从地底传来。

不空眼疾手快地拽住差点栽倒的谢丰年,脚下用力一踏,挣脱束缚,轻飘飘地飞上半空。

张文典两手闪动,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甩出四张符咒,快速地拈出一个复杂的手诀,而后两手一拍地面,断喝道:“着、着、着、着!”

话音未落,四道滞于半空的符咒无火自燃,一股无形之力向四方推出,又迅速收拢,合而为一,在符纸燃尽之时,转瞬消散在空气中。

张文典却不由一愣——他的术法什么也没抓到!

而就在这眨眼之间,脚下的土壤已经没到了他的腿根。

金光一闪。

顾山青从一把灵丝中分出一道,卷住张文典,另一手拽住一棵合抱粗的大树。

好在张文典很快回过神来,翻手一张起爆符,精准地炸出一个大坑,土壤四溅,让他的腿松脱出来,又反手一张轻身符贴在身上,由着顾山青拉他上了树。

此时,顾山青手里原本牵着羊的灵丝已然全数收紧,束成一道,直插地下。除了成功逃跑的零星几只之外,惊慌失措的羊群全都在转眼间被吸进了土里。

待尘埃稍稍落定,顾山青当即从树上跳下,蹲下身子,将两手插入土中。细细感受片刻之后,凝眉:“不行。一大半都被吃掉了,我还是探不到它。”

另外三人也落到了地面。

“还有几头?”不空紧张地问,“假如都被吃掉了,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是。还有三头。”

“那怎么办?”

顾山青抬起头,看谢丰年:“我得下去,跟它一起,进入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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