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医馆的后院小厨房里,药吊子正咕嘟咕嘟地响着,散发出苦涩中带着一丝清甜的香气。秦有思挽着袖子,小心地看着火候,这是为百里鸿渊准备的调理旧疾的汤药。他近日奔波于城防营与即将竣工的郡王府之间,旧伤虽未复发,但咳症似乎又重了些。
“说了这些事让下面的人做就好。”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赞同。
秦有思没有回头,用布垫着手,将药汁滤出,语气平静:“殿下身边的人,熬打架杀人或许在行,熬药的火候却未必有我准。”
百里鸿渊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滚烫的药碗,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皆是一顿。他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和专注的侧影,心底那片因朝堂风云而紧绷的疆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松弛下来。
“宫里……怕是要变天了。”他吹着药汁的热气,状似随意地开口。
秦有思拿起干净的布巾擦拭灶台,动作未停:“太后醒了,常公公又被她秘密提审,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坐以待毙。皇帝那边,怕是也已经得到了风声。”她抬眼看他,眸光清亮,“你这一步,走得险极了。”
直接将皇帝身世的炸弹通过常公公交到太后手中,无异于同时点燃了两个最大的火药桶。无论太后与皇帝谁胜谁负,知晓秘密并推动这一切的他们,都极有可能被胜利者清算。
百里鸿渊将温热的药碗递到她唇边,示意她先尝一口试试温度。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让秦有思微微一怔,耳根泛红,却还是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
“苦。”她蹙眉。
百里鸿渊这才就着碗沿,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险是险,但这是最快,也是能将朝局动荡降到最低的法子。”他放下药碗,目光沉静地看向窗外积聚的乌云,“让他们母子相争,宗室与朝臣便有了名正言顺介入的理由。宝亲王若能顺势而为,便是拨乱反正,而非谋逆篡位。”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至于我们……思思,从我决定站在你身边的那一天起,就已没有退路。盛帝多疑狠戾,即便没有秦家旧案,他也不会容我长久掌握监察寮,更不会容一个身负两国血脉的‘郡王’真正威胁他的皇权。卸任求封,不过是暂避锋芒,寻求转机。如今,不过是把这注定要来的对决,提前一些,也更彻底一些。”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剖析自己的处境与抉择,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监察寮督主,或超然物外的宁郡王,而是一个同样在权力漩涡中挣扎、步步为营的男人。
秦有思心中震动,她一直知道他的付出,却直到此刻,才更深刻地感受到他每一步背后的深思熟虑与沉重压力。他并非仅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他们共同的未来,在搏一个生机。
“我明白。”她轻声说,伸手握住了他因常年握刀而带着薄茧的手,“所以,我更要把你的身子调理好。前路风雨未知,你我需得都有副硬朗的身板,才能并肩走下去。”
她的手很小,微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百里鸿渊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那点凉意仿佛直熨帖到他心里去。
“好。”他应道,千言万语,都融在这一字之中。
就在这时,孤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院中,低声道:“殿下,姑娘。宫里传来消息,太后懿旨,密召苏宰辅、裕老王叔和宝亲王入宫。同时,我们的人发现,皇城禁军的布防有异动,尤其是慈宁宫和养心殿附近,似乎都增加了不少生面孔,像是……西风卫的旧部。”
皇帝动用了西昌侯死后被他暗中收编的西风卫残部!这是要狗急跳墙,准备强行控制宫禁了!
百里鸿渊眼神骤然锐利,与秦有思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宝亲王那边……”秦有思迅速冷静下来,思考着对策。
“王爷必有准备,但宫内的变数太大。”百里鸿渊沉吟片刻,对孤鹜吩咐,“让我们在禁军和城防营的人提高警惕,随时待命。另外,想办法把皇帝动用西风卫的消息,透露给周游和卫冲。”
“是!”孤鹜领命,瞬间消失。
院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却已截然不同。山雨欲来风满楼。
百里鸿渊看着秦有思,忽然道:“我可能要离开几日。”
秦有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你要去北凉边军大营?”北凉王驻扎在边境的军队,是他手中最直接、也最强大的一张牌。一旦京城彻底失控,这支力量将是他们最后的保障,也是迫使各方势力坐下来谈判的最大筹码。
“嗯。”百里鸿渊点头,“京城有宝亲王和周游他们周旋,暂时不会出大乱子。但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他看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我走之后,你……”
“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盯住京城的风向。”秦有思打断他,语气坚决,“医馆和瓯江船帮的消息网络,足够我自保和传递信息。你不用担心我,去做你该做的事。”
她从不做攀援的凌霄花,她是他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他站在一起。风雨来袭,他们各自扎根,枝叶相触,共同承担。
百里鸿渊深深地看着她,不再多言,只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带**,只有彼此支撑的笃定和即将分离的不舍。
“等我回来。”他在她耳边低语。
“好。”她依偎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这份乱世中弥足珍贵的依靠。
夜幕低垂,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京城,向着北方疾驰而去。而袁氏医馆的灯,依旧亮着,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座小小的、却无比坚韧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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