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在天上悠悠转了一圈,落在地上啄食着什么。
闻竹与时盏并肩而行慢慢走着。
“那位和你说了什么?”
出了宫门,时盏忽然转头问闻竹。
“闲来无事关心我几句罢了,无非就是什么我爹为南椋征战在外云云。”闻竹懒懒道。
“大费周章叫你过来只是为了对你嘘寒问暖?”时盏语气浅淡听不出情绪。
“是啊。”闻竹抬头看落日将坠,日光拂落而下映在他侧脸,勾勒出浅金色的轮廓。
时盏没再说话。
回去的一路上两人都静坐无言。
等到了太学,一直闭着眼小憩的闻竹终于睁开了眼,发现时盏也在合着眼。
“醒醒,到了。”闻竹四下看了眼周围,随手捡了个果盘上的果子向时盏扔过去。
时盏睁开眼,精准接过闻竹扔过来的果子,掀起眼皮浅浅的看他一眼,抬手将果子放回果盘上。
“世子殿下下次不必如此试探属下。”他说。
闻竹已经三两步跳下马车,回头望:“你说什么?本世子没听清。”
时盏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
闻竹早已习惯时盏这种话说一半不说话的性子,转身大摇大摆的踏进太学,把时盏甩在身后。
-
“世子是说,陛下让你参加今年的科试?但……世子如今不是尚未到科试年纪么?”
宋清源听完闻竹的话,摸着白须疑惑道。
南椋律法规定未满弱冠者不得参与科试,闻竹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七。
闻竹坐在椅子上抬眼扫视这屋子内的物件放置,他刚到太学就遇到宋清源,然后就被带到了宋清源的屋内。
不出闻竹所料,宋清源的屋子也如他人一般,入门时只看到几样必需的物件摆着,坐下时瞥到桌角处有些脱落的碎屑。
太学真是年岁久远啊,他想。
“是的掌院,陛下赐臣破格科试的资格。”他答。
宋清源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道:“闻世子可了解过科试的相关?”
他能说他一个也不知道吗。
许掌教也不知怎么了,怎么会在陛下面前夸他。
他自己兜里有多少墨水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他笑了下,乖巧道:“略有耳闻但是学生才疏,还望先生指教学生一二。”
宋清源见少年一脸乖顺,内心有些动摇,他正色道:“闻世子自是聪颖过人,区区科试不必过于忧心,想来老夫也帮不了世子什么。”顿了顿,他话锋一转。“老夫有一学生,也许能帮上你。”
闻竹看着眼前几近花甲的宋清源,倏然记起这位风骨依存的老者也曾有过一段鲜衣怒马少年时。
但是入学到现在,闻竹与宋清源的交集可以说得上是聊胜于无,就这样一段不生不熟的关系,宋清源为何要帮他。
任他就算有他爹镇北侯这一层身份,但宋清源也不像是什么钓名沽誉之辈。
少年抬眸,瞥见宋清源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惋惜?
是他看错了吗?
闻竹心里有点乱,他需要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想这其中到底是什么。
“多谢掌院好意,学生心领了,至于让掌院帮忙,这就让学生有些承受不起了,学生还有事先告辞了。”语罢,闻竹站起身躬身对宋清源行了一礼,起身挺直的脊背如窗外的新竹。
“世子心里有数便好,此间也无旁人,老夫便多说两句,世子真的看明白了吗?”
宋清源问道。
闻竹对上宋清源的目光,少年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学生明白。”
那一瞬间,宋清源对这个仅有十六岁的少年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尚未及冠的少年偏爱青色发带,每次随着躬身的动作起落,像风抚新竹。
过了良久,宋清源道:“那便去做吧,趁年少。”
闻竹坚定道:“学生谢过夫子指点。”
话落,转身走出了房间。
宋清源坐在原处看着远去的少年身影良久。
……
-
夜幕沉沉,窗外时不时传来两三声很轻的虫鸣,隐在远处听不真切。
房内未点灯,只有窗外的微弱月光洒进,投下方寸微光。
闻竹倚在窗边,手中把玩着半截出鞘的竹节,突出处是一根长针,只有发丝粗细。
在月光微微映衬下闪着孱弱的光。
“为什么?”
闻竹声音很轻,在夜里像一团清浅的雾气,瞬时便消散。
没有人能回答。
“呲——”
闻竹修长的手指抵在长针尖端处,往下按,血滴很快冒出。
他好像并不在乎,又或是察觉不到疼痛般,继续往下按。
直到指腹被染红,他才恍若回神般松开了手。
闻竹盯着鲜红的指腹看了看,抬手将血抹到了窗框处。
“算了,本世子自有妙计。”他喃喃道。
闻竹盯着外面浓稠的深夜。
他忽然有点想念雁城那场他未看完的戏了。
少年垂眸,看着手指上还沾着有些温热的鲜血。
闻竹浅笑一声。
-
时盏扯了下脸上的面罩挡住了喷溅而出的血迹。
月夜幽森,他一身黑衣兜帽隐在黑夜中仿若鬼魅。
“谁派你来的?”时盏长剑出鞘,居高临下指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冷声道。
那人趴在地上,费劲的吐出一口鲜血,仰起脸有气无力道:“呵……没想到那废物身边还有这种水平的护卫,真是我小看他了。”
时盏并不理会这种无聊的话,只是继续道:“说。”
“这么想知道吗?那就……好好想想你那位蠢笨的小少爷干了什么事吧。”
那人哪怕被时盏发着冷光的长剑抵着命门处也毫不在意,反而开始打起了哑谜。
时盏抬眸,手上动作干脆利落地割断那人的脖子。
地上的人挣扎须臾,睁着眼倒下。
他瞥过地上的好几具尸体神色淡淡。
他不知道这是这些日子来的第几批人。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能在各种地方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无声的盯着他们。
无一例外的都是冲着闻竹的命来的。
但每一次,他都套不出什么话。
这些人好像是某种特别的组织培养的死士,任凭时盏问再多、再如何威逼,他们都不曾透露过背后的人只言片语。
又好像被下达了强制的指令,无论如何都只会说是闻竹该死云云……
每次派来的人总会露出一些在时盏看来浅显无比的痕迹,有时候时盏都要怀疑这些死士背后的人有没有脑子。
哪找的这些没本事话还很多的废物?
每次在接近闻竹前都能被他觉察,而后将其引到别处,照例问询然后杀掉。
时盏低头轻哂,这位小少爷还真是天生矜贵命。
有这么多人想要他的命。
他低头看自己无意间被溅上血迹的衣袖,抬手抹了一下,反而蹭得更多了。
一时间,他竟找不出一条干净的帕子。
算了。
黑衣也难看出来沾了血迹。
时盏随手抽了身旁树上的叶子,轻轻的擦拭了一下剑身,而后收剑入鞘。走了几步又回头确认了一眼。
-
几日后。
闻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午时,缓缓睁眼。
自从应承了那个所谓的科试,闻竹意外得到了不用每日早起上课的豁免。
掌院说是为了让他有时间准备科试。
旁人寒窗苦读数十年的积攒,闻竹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闹呢?
他想。
他拿什么和人家比。
闻竹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走到桌前看那已经堆成一座小丘的书籍,这些都是热心的宋掌院送过来的,说是什么历年的试题及什么状元文章都汇总在此。
宋清源也不知怎的,一大早就来找他,还给他拿来了如此多的典籍。
闻竹尚未清醒便都一一让时盏收下整理,然后世子大人心安理得的又去睡了个回笼觉到现在。
在认真看了好久的文章后,闻竹突然想到今天还没见过时盏人。
而此刻……
闻竹抬眼,屋子里又不见时盏人影。
“又去哪了?”他低头小声道。
“世子殿下又有何事要吩咐?”一道低浅的嗓音响起,闻竹抬头见时盏正推门而入。
他手上还拿着一碗冰饮。
渐进夏日,天气愈发热了。
太学生怕怠慢了这些金枝玉叶的小少爷们,便差人早早备下了冰饮。
“怎么是酸梅的,本世子不爱吃酸梅你不知道么?”闻竹道。
时盏看他一眼,将那碗酸梅冰饮搁在桌上,道:“不知。”
闻竹:“?”
他拿起那碗冰饮喝着,在看到时盏略带疑惑的眼神中道:“本世子只是不爱吃,又不是不能吃,这天热得简直让人没法活……”
时盏扫过桌上摊开的书,发现上面有几团墨迹。
闻竹被他看得有点心虚,那是他方才看得发困,手上拿着的毛笔不小心沾到了书上。
闻竹小心翼翼道:“那是……那是书本来就有的。”
对,没错。
时盏挑眉,道:“世子殿下的意思是宋掌院给你的是有污渍的典籍么?”
闻竹不说话了。
他侧目看时盏,心想着他直到昨天才告诉时盏他要科试的事,让小世子意外的是,时盏居然一脸云淡风轻,仿佛早知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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