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樾在短暂的沉默中,走出来办公室,来到了没有窗户,密不透风的走廊。只有头顶一盏昏黄、反应迟钝的声控灯,在他沉重的脚步落下时,才懒洋洋地亮起,投下摇晃而模糊的光影,将水泥台阶和他孤独的身影拉长、扭曲。
这里,是彻底的寂静。头顶那根老旧的日光灯管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的“滋滋”电流声,是这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
没有阳光的走廊,特有的阴冷空气,混合着灰尘和潮湿水泥的气息,冰冷地包裹着他。头顶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上方几级台阶,拐角下方是更深的黑暗。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像沉重的铅块压了下来,将他与办公室里那种被刻意压抑的集体沉默彻底隔开。在这里,只剩下他自己,和他脑中那个疯狂搅动、带着血腥味的漩涡。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面,那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夏季制服衬衫,渗入皮肤,刺入骨髓。他缓缓闭上眼睛,试图将所有的光、所有的画面都挡在外面。然而,黑暗的视野里,影像却更加清晰、更加残酷地浮现出来。
少年那张在警校初期还带着青涩倔强、笑容明亮得有些傻气的脸;毕业前夕那张变得异常沉默冷硬、眼神深处藏着难以言说重负的脸……两张面孔在黑暗中交替闪现,如同老旧的幻灯片。
宿舍里,少年笨拙地趴在床上,对着手机里一张模糊的鹰隼图片,用圆珠笔小心翼翼又无比执着地在自己小臂内侧描绘着那个图案,嘴里还念念有词;空荡荡的、只剩下床板人形印子的床铺,像一个无声的控诉;还有那监控画面里,鸭舌帽阴影下模糊的、充满罪恶感的轮廓,袖口那一闪而逝的、如同致命毒蛇信子般的鹰爪印记……这些画面疯狂地交织、重叠、互相撕咬。
“如果我袖口露出鹰爪……别信眼睛,信子弹!”
这句毕业前某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夏夜,在空旷无人的操场角落,少年叼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突然转过头,用一种近乎玩笑、却又带着某种梦呓般空洞的语调说出的话。
当时周樾听得一头雾水,只当他是训练太累或者看多了特工电影在胡言乱语,还笑着捶了他一拳骂他神经。少年也只是扯了扯嘴角,没再解释,眼神却飘向了远处漆黑的夜空。
此刻,这句被尘封在记忆角落、早已模糊的呓语,却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刺穿灵魂的寒意,无比清晰、无比冷酷地在他耳边炸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砸在他的心脏上。
一遍又一遍,冰冷地缠绕着他的神经末梢,发出尖锐的拷问,撕扯着他的灵魂。
信子弹?
信子弹射向谁?射向那个袖口露出鹰爪、传递毒资的接头人?还是……指向更深、更黑的地方?
周樾猛地攥紧了那只垂在身侧的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指甲深深地、毫无保留地陷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刺痛。
这痛感,穿透了混乱的思绪,穿透了冰冷的寒意,成为此刻唯一真实的、锚定他存在的触觉。冰冷的墙壁寒意持续不断地从背部侵袭,试图将他冻结。
信什么?
信眼前铁证如山的画面?信许一耗费心血修复的监控和那个与“笑面佛”交易的神秘接头人袖口上清晰的鹰爪?
还是……信五年前,那个被他视为手足、交付后背的兄弟,在毕业前夜如同谶语般留下的低语?那场离奇到诡异的失踪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深不见底、令人绝望的黑暗?
周樾在心底无声地嘶喊,你究竟是谁?你去了哪里?袖口露出的鹰爪,是深渊向你打上的标记,还是你坠入深渊前,拼尽全力向世界发出的、最后的、绝望的呼号?!
掌心的锐痛持续着,带着一丝温热的黏腻感。周樾像一尊石化的雕像,死死钉在楼梯拐角这片浓重的阴影里。
身后,隔着一扇厚重的铁门,是刚刚取得胜利的战场,是简报室冰冷的白光和战友们压抑的沉默。身前,是向上通往现实世界的台阶,向下通往未知黑暗的深渊。
而他自己,就站在这明与暗、胜利与谜团、信任与背叛的交界点上。只有掌心那持续不断的、微弱的锐痛,是这片混乱风暴眼中唯一真实的锚点,将他牢牢地、痛苦地钉在这令人窒息、深不见底的谜团中心,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身后的门内传来,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隔音门内侧。接着,是门轴转动时发出的、比周樾刚才出来时轻微得多的“嘎吱”声。
周樾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头察觉到危险的猎豹。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将深陷掌心的指甲又往里压了一分,让那痛楚更清晰一些,强迫自己从翻腾的思绪深渊中抽离。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转过头,目光穿透拐角昏暗的光线,投向门口。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许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也没想到周樾会站在下面这个阴暗的角落里,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反手轻轻带上门,将那“滋滋”的电流声和简报室的气息重新隔绝。
许一走下两级台阶,停在拐角上方稍亮一点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阴影中的周樾。惨白的灯光勾勒出他同样疲惫但依旧清俊的侧脸轮廓,镜片后的眼神深邃难辨。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观察周樾的状态,又似乎在斟酌词句。那个特有的阴冷空气在两人之间无声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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