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香江琴键映烽烟

香港大学像一幅洇了水汽的油画,在雨后的雾气中若隐若现的显现自己的庐山真面目。

依萍站在石柱下,目光落在既明低垂的睫毛上——他正俯身填写入学表格,钢笔尖在纸面上沙沙游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

每当思考时,他的左手食指就会轻叩桌面,那是他推敲和弦时养成的习惯。

“好了。”既明直起身,白衬衫的袖口掠过依萍的手背,带着阳光烘焙过的棉布气息。

他接过学生证时,崭新的硬卡纸在晨光中一闪,“薛既明”三个字像是浮在纸面上的三颗小星星。

“薛同学。”

依萍故意板起脸,指尖轻点学生证,却在触及他名字时不由自主放轻了力道,“虽然不是一个专业,那好歹也是校友了。”

她声音里藏着蜜,自己都没察觉尾音上扬了几分。

既明忽然倾身,温热的鼻息拂过她耳际:“那校友要不要带我参观校园?”他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

依萍耳尖腾地烧起来,那片绯红一直蔓延到颈侧,在阳光中像初绽的蔷薇。

他们踩着石板路上的榕树叶走过,枯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既明突然驻足,仰头时下颌线绷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阳光穿过音乐学院的彩绘玻璃,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黑点。

“比照片上还要壮观。”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

依萍推开厚重的橡木门,琴声如月光般倾泻而出。“这是最好的录音设备,听说是德国引进的呢。”

她的指尖划过门框上雕刻的纹样,“连百代公司的录音棚都比不上。”

既明抚过走廊墙上的名人肖像,在巴赫严肃的面容前停顿。

画框玻璃映出他微微失焦的眼神:“父亲去年托人从柏林带回两台录音机……”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是被掐断的琴弦余音。

依萍假装整理鬓发,指尖将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顺势转移话题:“这次轮到我带你看个秘密基地。”

她推开隔音门的动作很轻,那些金灿灿的光束正透过落地窗斜斜地铺进来,将三角钢琴笼罩在一片柔光里。琴盖上的倒影摇曳生姿,像是水底晃动的树影。

既明的指尖抚过琴键,试了几个音,音符在空气中颤动,纯净得像是月光下的山泉。

“中央C的触键深度正好……”他喃喃自语。

“咕……”一声不合时宜的响动从既明腹部传来。

他赧然一笑,眼角挤出两道笑纹:“景色太美了,都让我忘记饿了。”

他拽住依萍的手腕往外走,“快带我去尝尝地道的云吞面,听说香港的竹升面会跳舞?”

依萍被他拉着小跑起来,穿过长廊时,她瞥见窗外一株凤凰木正落下第一片红叶,像一只疲倦的蝴蝶,缓缓坠向湿润的大地。

茶餐厅的吊扇吱呀转动,搅动着浓郁的食物香气。

既明盯着墙上的菜单,眉头微蹙:“我要开始慢慢习惯繁体字了。”

依萍笑着抽出纸巾擦拭油腻的桌面,“你要习惯的还多着呢。”

当两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端上桌时,他学着依萍的样子往汤里滴辣椒油,却被呛得连喝半杯冻柠茶。

“慢点。”依萍递过手帕,看他鼻尖冒汗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香港的辣和上海不一样吧?”

既明擦着嘴角,突然伸手抹掉她脸颊沾上的葱花:“但好吃是真的。”

他的拇指在她唇角停留了一瞬,眼里盛着温柔的光。

下午的校园更加热闹,他们混在学生中听了一场露天音乐会。

既明专注地看着台上演奏爵士乐的学生乐队,时不时在膝上打着节拍。当萨克斯手吹出一段精彩的即兴时,他下意识抓住依萍的手腕:"你听这个转音——"

夕阳西沉时,维多利亚港的夜色如一幅缓缓展开的绸缎,霓虹灯在维港两岸次第亮起,像是天神打翻了珠宝匣,将璀璨的碎钻撒满了人间。

既明倚在生锈的铁栏杆上,海风将他雪白的衬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帜。

“我没想到沈兰兰竟然是……”他的声音被海风揉碎,混着浪花拍岸的声响传来,“原来父亲背负了那么多,一直都是我太狭隘了。”

栏杆粗糙的触感让依萍想起那个下午——

那是个闷热的黄昏,吊扇徒劳地转着,搅动一室燥热的空气。

依萍正在5号琴房练习《月光奏鸣曲》,突然一阵狂风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隙灌进来,将她放在琴架上的乐谱吹得四散飞扬。

纸张像受惊的白鸽般在房间里乱窜,有几张甚至飞到了钢琴底下。

她慌忙起身追逐那些逃窜的乐谱,其中一张特别调皮,竟钻进了钢琴与老旧杂物柜之间的缝隙。

依萍跪在地上,伸长手臂也够不到,只好试着推动沉重的立式钢琴。钢琴腿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只挪动了寸许。

“真沉啊。”她嘟囔着,转而用扫把柄去够。就在扫把头抵住杂物柜的瞬间,木质的柜体竟发出“嗒”一声异响。

依萍愣住了,借着窗外渐暗的天光,她发现柜子背面似乎有道不易察觉的缝隙。

心跳突然加速,她使出全身力气将钢琴又推开一些。

暗门在木屑簌簌落下后显露真容——那是个藏在柜体夹层中的暗格,大小刚好能放下一本乐谱。

暗格里静静躺着一幅巴掌大的油画,画的是个在月光下弹钢琴的女子背影,笔触细腻得能看清她发梢的银光。

更奇怪的是,油画中央微微隆起。

依萍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处凸起,能感觉到里面确实有东西。她从笔筒里取出一把裁纸刀,沿着画框边缘小心翼翼地划开——

泛黄的《夜曲》手稿就这样重见天日。

纸张已经脆得几乎一碰就碎,依萍屏住呼吸,将这份神秘乐谱架在琴架上。当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弹奏出第一个小节时,一段被刻意隐藏的律如同暗号般浮现。

“我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偶然的发现,竟会成为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依萍抬手将一缕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别至耳后,指尖在鬓角处微微发颤,“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既明凝视着远处起伏的海面,眉头不自觉地蹙起:“那幅油画里的琴谱……会是沈兰兰藏的吗?她究竟想要什么?”他的声音里混杂着困惑。

依萍轻轻摇头,发丝在晚风中飘舞:“有些答案,或许永远只能留在时光里了。”她的目光追随着海平线上渐行渐远的货轮。

远处传来渡轮低沉的汽笛声,悠长而悲怆。

依萍侧目望向既明的侧脸,在暮色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

这一刻,她忽然读懂了他离开上海的决定——不仅是追随爱情的脚步,更是一场挣脱二十年桎梏的自我救赎。

“值得吗?”话刚出口,依萍就懊悔地咬住了下唇。这个问句太过残忍,像是在质疑他们共同的选择。

既明却莞尔一笑,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拂过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在她耳垂处流连,带着令人心颤的温度:“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放弃在上海如日中天的事业,值得吗?”

依萍望向港口,一艘货轮正缓缓驶向暮色深处,甲板上整齐排列的集装箱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是钢琴的黑白键。

她深吸一口气,海风带着咸涩的气息涌入胸腔:

“值得。这不是放弃,而是沉淀。”她转头直视既明的眼睛,声音坚定而清澈,“就像海港里的船只,暂时的停泊是为了更远的航程。我带着所有的热爱与坚持重新出发,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成长?”

他们沿着海滨长廊往回走时,路灯突然次第熄灭——这是新实行的宵禁节电措施。

黑暗中,既明的手指在依萍掌心轻轻敲击着《星芒》的节奏,像无声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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