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三十年夏至,夜色朗朗,月光皎洁,倒影落在江面上,亦是波光粼粼。
夜深时,一男一女两道人影拖着一个人高的麻袋出现在江边,月色下竟显得有几分冷漠。男子背着一把剑,面容俊朗,只是所行之事让他显得有些心虚,他向后看了看同行的女子,亦是慌张不已。两人四下观察着,逐渐走向水流湍急之处。
江水澎湃地打在岸边,上游有一座离岸甚远的小岛,此刻灯火通明,被江水映衬着宛若仙境。
“就这里吧,这里水流急,半柱香估计就冲远了。”男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江边显得格外冰冷,忽然他身后的女孩拽住了他的手臂,声音颤抖着问,“贤哥哥,我好害怕啊,以后,她不会来找咱们吧?”
男人横了她一眼,又四下观察了一圈,沉声道:“这里可是江口,平时一般不会有人来,码头又在上面水不急的地方,即便是咱们自己人出水路,也绝对遇不上她了。你听好了,回去之后,不管是谁问你,都只说是抢消息时不慎跌落,与你我无关。”
女人指尖冰冷的程度已经透过袖子落在男人的胳膊上了,他伸手抓住女人的手紧紧握住,“搭把手,扔下去。”
江边的倒影,两个人抓着麻袋的两头晃了两下,奋力一丢,麻袋就扑通一声掉进江水,没了踪迹。
“莫要再用鬼神之说吓自己,你我但凡还有退路,不至走到今天这步。”男人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江州地处三江之口,海内百里之外有一座小岛,名唤清潭岛。住民不多,且远于州府,多年间自给自足鲜有人管,故而其岛主便成了这一亩三分地的“大老爷”。
与清潭岛下游相连有一山谷,过桥一刻钟便到。只是因着十年前一件武林旧事,这桥被炸断了,再想往来,便只能划桨驾船。
这日日头正盛,山谷靠清潭岛一侧的岸边停靠着一艘小船,船舱精致,垂在舱门上的帘子都是绢布做的,风一吹,还带响了旁边的风铃,煞是好听。
“岛主,有人影了。”船舱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跟着撩起了帘子。
日头照进船舱,一双软底武靴露出了头,跟着便响起了金属撞击的声音。高马尾跟着剑一起先露了面,那是一柄银色的剑,很素,剑柄也没什么装饰,只是挂着一个红色的剑穗,日光下映着她的手也格外白皙。
女子身量极高,即便是通常习武的男子也未必有她高,面容清冷,一双剑眉飞入云鬓,英气十足,那双眼更是锋利,远处岸边的人一对上她的眼,登时站住了。
“好漂亮的神仙姐姐……”远处的姑娘长得很是乖巧,看着十六七的样子,长发被一根筷子别在头顶,宽大的衣服落在她身上好像麻袋一样。
“这是什么人?”船上持剑的女子低声问身边的丫鬟佩玖。没想到佩玖也蹙起了眉:“回岛主,奴婢不知,近日来没听说有人过桥。”
“姐姐!姐姐!是罗诩让我来的!”姑娘摇着手里的布袋子,笑得轻松可爱。
听到名字,女子缓缓垂眸下了船,佩玖将手里的包袱递给小姑娘,继而听到岛主问:“他如何?”
小姑娘大眼睛一转,笑着说:“他好着呢,只是眼睛看不到。”
“你是什么人,为何到落霞谷?”神仙姐姐的眼神锐利,落在小姑娘的身上让她生出了几分惧意。她思索一番,正欲说话,那神仙姐姐的剑已经出鞘横在了她脖子上,“诶诶诶!姐姐当心,当心,当心!”
“说!”
“在下燕尘,竹雅堂三江口的燕尘!”燕尘说话时眼睛盯着神仙姐姐的手,生怕她一个没抓住,给她送了命去。
神仙姐姐微眯双眼,厉声再问:“燕厉达是你什么人?”
“是家父!家父!家父!”燕尘快要吓死了,不过是给救命恩人跑个腿,怎么还跑出人命来了!
闻言,神仙姐姐落了剑,她上下打量燕尘一番点点头:“冒犯了,此间小贼甚多,姑娘万事小心。走。”
目送小船离开,燕尘连喘了好几□□人的气,她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差点把眼睛瞪出来,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包袱,暗暗下定决心,再也不给这恩人跑腿了,等她伤好了,她要赶紧出谷。边走边想,这么好看的神仙姐姐脾气真臭,不过单是看着就已经赏心悦目了,还要求什么好脾气。
想着想着,燕尘穿过一片庄稼地,就到了住处。落霞谷就是清潭岛的一处山脉断裂,再加上水位上升形成的小地方,据说,全谷就一个活人。当然了,燕尘也确实没在谷里看到除了他们以外其他活人。
“回来了?”刚进院子,一个男人的声音就落在耳边。燕尘听着这声音就打算把自己今天被吓的仇全都算到他头上,正要一股脑地甩给他,抬头撞上这位爷的脸。
……
算了,不跟他计较了。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燕尘这几年在外闯荡也算见了些青年才俊,不说对美色毫无感觉,也算免疫许多,只是今日忽然见到俩,她觉得自己有点拉低武林外貌的嫌疑。
“回来了,东西给你放在里屋。”
“好,把蜡烛拿去你屋吧,我用不上。”
说起这位爷,燕尘可算有话说了。刚醒过来的时候,这位爷凑得像是跟绿豆要对眼的王八一样近,吓得燕尘差点以为自己得道升天了。回过神再看,好家伙,貌似真的升天了,凡间竟有这样好看的人吗?
他长发披散着,额前散碎的发梢落在燕尘的脸上,貌似在看什么,可多看他两眼方才察觉,他是个瞎子,一双眼眸呈灰黑色,像是墨滴在生宣纸上晕开了。
可要说真的是神仙,他这张嘴却并不好相处。“哎呦呦,难遇良人。”“啧啧啧,这不是眼睛瞎了吗?”“你是哪窍没开看上这种人?”“要我说,别回去了,找伤心地自怜自艾吗?”
想起那日他的嘴脸,燕尘就觉得超凡脱俗绝对不长这样。哪个神仙净乐意听家长里短的,又有哪个神仙像他似的,又爱挤兑人话又密。
燕尘这两日真的快被他吵死了,不过想想这岛上并无别人,她又可怜起这位爷了。
“你真的不用蜡烛吗?”燕尘将蜡烛从包袱里拿出来,眉心微微一皱,“怎么是红烛啊,喜庆过头了吧。”
外间的男人耳力极好,听燕尘这样说摸着门板走了进来:“我一个瞎子哪分得清红啊黄的,你拿去用吧。”
自那日醒来燕尘就被恩人摁在床上不让下地,说是体寒,总是到处乱走不容易痊愈。燕尘思衬着早些回家,便听他的话,毕竟一个将她从滔滔江水中救上来的人总不会害她。
只是她一连昏睡了好几日,醒过来自然是清醒得毫无半点睡意,再让她入夜便眠,实在是难为她了。这才磨蹭着求恩人要点蜡烛。
“这,这蜡烛下面怎么还有字,也站不稳啊。”燕尘拿出一根放在桌上很快就倒了,她将蜡烛倒过来看看底面,不自觉地念出来:“霜仞?”
燕尘瞧着恩人,只见他长眉轻轻挑起,继而蹙眉有些责怪,然后叹了口气:“烧热了将蜡油滴在桌上就能站住了,这也要人教。”
燕尘翻了个白眼,心说我会不知道这样能站住吗?我是惊讶这下面的字!
第二日,燕尘在一阵咕嘟咕嘟的水声中醒来的,她揉揉眼睛坐起来,晨光从窗户缝挤进屋里,外面灶台上的水估计是开了。燕尘穿好衣服起身,正握上门框,外面的水声远了,她顺着窗缝看出去,恩人用布巾包着药壶的把手正在向外倒汤药,只是这汤药的颜色极深,一看就不是他熬给燕尘的那种。
罗诩拿起药碗一饮而尽,不见他皱眉,貌似只是喝了口水。
“收拾收拾,带你出谷。”
他怎么知道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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