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诩头一偏便察觉有人出来了,赶紧戴上帽子,然后就听见燕尘嫌弃地念道:“比我矫情呢,大美人?”
闻言,罗诩被她气得差点会翻白眼,燕尘可不知道那帷帽下面的表情,继续说道:“你说你半夜让我去采药,你就直说呗,干嘛威胁我,搞得像是要带我去杀人放火似的。”
“哈,那我还得谢女侠不杀之恩,让我有命为您排忧解难。”
“哎呦呦,不必不必,等着上街给我买个糖葫芦吃吧。”
“你见过有夏天吃糖葫芦的?”
“啊?没有吗?哦,那就欠着,冬天再补给我。”
“你还真敢让我欠着,你的事情了结,这辈子你都未必能见到我了,还欠着。”
话说完,燕尘竟然没有回嘴,罗诩心感奇怪,回想刚刚这两句没觉得哪里不对。没人搭理他,他也不好讨嫌,便坐在一边,捏起一段草在指顾间翻来倒去地转着,不知道为什么,心悬了起来。
燕尘和那姑娘一起碾碎草药时,表情一直木着,直到阎荷醒来找她,她才将将有了笑意。
“今日我同你一起回家,江州三江口如今鱼龙混杂,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阎荷放下佩剑接过燕尘递来的汤碗,“这一路去靖西恐怕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你若是出点什么事,日后逢年过节我找谁解闷去。”
听到阎荷这话,燕尘低头笑了,可又想起家里的爹娘,一时间心情算不上好,“可是,不耽误你去送帖子吗?”
“实话说,确实会耽误一些时日,但是脚程快些也就晚几天,你放心。”说着阎荷将汤药尽数灌进肚子,实在是苦涩,她皱起眉,“不是说七里香的解药不好找吗,你这恩人怎么还有此等学识?”
庙里的各位姑娘喝了药多多少少有恢复,提气运功,相比昨晚可是好太多了。
“他说这药不是解药,只是会缓解症状,但对有内力的人来说可以算是解药,毕竟只要能运功,剩余毒素就能自行逼出,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说完这些燕尘环顾四周后凑到阎荷跟前道:“他昨晚像做亏心事似的,非要大半夜去采药,我差点以为他要去杀人放火,吓得我到现在都毫无睡意。”
“死丫头,你当我听不见啊!”罗诩正巧进到屋里,手蹭着墙壁走过来蹲下,“这草药只在夜半时分才会长出嫩芽,你以为我闲的没事做,半夜起来采药。不知好歹。狼心狗肺。”
罗诩没好气地多骂了两句,阎荷却在一旁不知不觉愣住了,这语气、这声音真的很像。或许是那人出口谩骂的机会比平时好声好气说话的机会多,罗诩一骂人,她更觉熟悉。
“嘁,岛上的时候你不是话挺多的吗,怎么出来了,该说的也不说了。”燕尘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欺负他看不见多翻了几个白眼。
罗诩倒是没再跟她计较,转而沉声跟阎荷说:“你们若离开怕是还会遇见东风阁的人,此时势弱,得有一个全须全尾的人,你转过去,我帮你把毒逼出去。”
阎荷没有多余的话,道了声谢便转过身去,燕尘拉着罗诩的手落在阎荷的背上,刚离了手,便感觉一阵磅礴的内力从掌心丝丝缕缕地渗进了阎荷的身体,纯净而又深厚。
没想到恩人竟然这么厉害。燕尘默默在心里又给恩人画上了一个优点。
不过片刻,盘膝而坐的罗诩便缓缓收掌,阎荷眉心皱起,喉咙一甜便吐出黑血,一时间神情恍惚,燕尘扶稳她上下打量,“恩人,你没把我姐姐治傻吧。”
“呵,你傻了她都不会傻。”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再谢一恩,日后相报!”燕尘语调轻松,心情有些好。
玄玉门的人稍作调整便同罗燕二人启程江州三江口,路上几人脚程很快,尚未到正午时分,就瞧见了内城的城墙。
临近家门,燕尘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低落,阎荷几次三番挑起话题都被她草草了结。罗诩自然也有所察觉,只是他的立场又能说什么?
正思虑间,罗诩察觉城门方向有脚步声向他们来,听声音大概还是昨晚那群人。若是再被东风阁绊住脚,今日能否回到三江口就说不准了。
赶路时罗诩一向抓着燕尘手肘,虽说耳识异于常人,但死物终究是听不见的,他用力抓了抓燕尘的手肘,燕尘回过头问:“怎么了?”
“等会东风阁的人围上来,我给你开口子,你速速归家。记住,不要私下接触任何人。何时人多,何时再露面。你家的丧事苍翼门应该会到,若苍翼门百里沧在,你可以多信他一些。”
这些话让燕尘原本就绷紧的心弦又悬上半空,她皱紧了眉,呼吸也变得急促。
罗诩听出她的焦虑,用手掌拍了拍她的肩,“放轻松,这事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占理,你弄清事情原委之后要拖延时间,我帮阎荷料理掉这些人就去找你,放心,一切有我。”
也不知道他哪儿来这么大的信心。燕尘心里默默诽谤,但不得不说,很有用。
“这大好的天气,阎女侠不启程靖西,这是要往哪儿去啊?”女人声音俏皮,穿透力极强,罗燕一行人堪堪停在路中央,那女子便从旁侧的树林走了出来。
燕尘看到来人倒吸一口冷气,低声同恩人说:“是范书安,现如今东风阁朔楼的楼主。”
罗诩满头问号,可此时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只见阎荷提剑脱鞘,“我还以为范楼主濮阳之后,便不敢再出现在我面前了。现在看来倒是我小看了你,废话少说,出手吧。”
范书安将铁扇从腰间抽出来,无意出手,目光却落在了燕尘身后。
“今日本就是东风阁和玄玉门的恩怨,你不要牵连别人!”阎荷长剑一挥,将罗燕两人挡在身后。
“不不不,阎女侠,范某今日前来除了跟您索要与会帖,还想见识一下昨晚吓得我门徒招式都不敢亮,就灰溜溜滚回窝的英雄。”
罗诩长长的黑纱被风缓缓吹动,树林中的枝叶也随之发出声响,燕尘手臂上的肌肉紧了紧,她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应该担心哪件事,总之乱得她心烦。
“燕尘你们先走,家里事要紧!”阎荷丢下这么一句话,便一剑刺了出去,玄玉门的各位也像是一早商量好的,纷纷站到两人面前。
“快走,丫头。”罗诩在她后背缓缓推出一掌,燕尘只觉得脚下生风,转眼间就跑出去十几米,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安慰自己即便留下来也是添麻烦,便转身往家里奔。
罗诩听着远处的脚步声顿了顿,终于跑远才放下心。正三心二意的时候,一个尖锐物体狠辣地直取面门,罗诩心下一惊,双掌推开,倾身后仰,轮转两圈堪堪站定。
长久未曾与人交手,罗诩差点忘了这要命的胜负欲,他不再多言,化掌为拳,弃掉招式,三拳之后便逼得范书安放下了铁扇。
只见范书安回手将铁扇插进后腰,双臂微微一震,一双臂刀便露了出来。
阎荷目光一凛,连忙走到罗诩身边,“范书安近些年出入江湖都是一把铁扇傍身,但其实她师从是若非,打小练的就是一双臂刀。上次濮阳一战我虽胜了,但也是她并未露刀,其中路数我不甚清楚,你千万小心。”
罗诩有些意外,小声念了一句:“那老头子竟然还活着?”
范书安小臂外侧的刀锋被穿过树叶的阳光照得雪亮,罗诩耳边只能听到周边人的呼吸和林间的风,他缓缓睁开眼睛。其实他不是看不见,只是过于模糊,就连人和畜生一起站在他面前,他都未必分得清。
“没想到东风阁易主之后分出这么多枝叉,姑娘家家也被推出来做楼主,呵,好啊,若是有机会我倒想会会你们阁主。”罗诩笑着说道:“你既然都亮出了看家本领,那罗某也不能太下你的面子。阎女侠,借剑一用!”
罗诩手掌一挥,阎荷手中的剑便侧锋而出,仿若认主一般到了罗诩手中,他一袭黑衣,头顶帷帽因着身形晃动而隐约勾勒出面容的轮廓,阎荷心下摸不准,却无比怀疑,他是他。
那个从前风头无两的少年郎,群英会违命师门强出头,拿命护住了师门祖上的名誉,后来带着一柄鹤鸣剑冠绝九州、名满江湖。
彼时阎荷才八岁,却始终难忘那日意气风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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