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辆面包车的后两排座位放平,三个人在给裴简包扎伤口,贺辞打开车门,一眼就看见躺在座椅上面色惨白的人。
这些保镖都受过专业训练,急救是其中一项必备技能。
他慢慢爬上车,保镖立刻发动汽车离开了。
“少爷,要不要报警?”有人问了一句。
贺辞说不出话来,他缩在窗边,看着裴简脸上的血,眼泪拼命往下掉,他脖颈上的伤也不知道伤到什么地方了,也不知道伤口有多深,总之一个劲儿地往外流血,厚厚的纱布都快染红了,就连他身下的座椅,都是血。
等血不再流了,人就死了……
“报警吧。”有人说。
“不……”贺辞忽然开口,“别报警,留两个人善后,不要把事情闹大,尤其是裴简家里,要瞒住,无论用什么方法。”
他怕姥姥知道了身子受不住。
“快来把伤口按住,血止不住了……”
贺辞恍惚中听见了不知谁说的话,他擦了把眼泪,强行打起精神凑到裴简跟前,尽量不去看他身上的伤,伸手按住他脖子上的纱布。
静脉缓缓淌出的血浸透纱布染上他的掌心,血液烫得贺辞快疯了。
“少爷,您唤他两声吧,看看人还有意识吗?他身上的其他伤太多了,血实在止不住,看看能不能让他醒着撑一会儿。”随着越来越多被血染透的纱布丢在手边,保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
“裴简,裴简……”贺辞颤抖着唤了两声。
眼前人没有回应,睫毛静静地垂在脸上。
“裴简,你别睡,求你了,别睡……”贺辞快崩溃了,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他摸上裴简的脑袋,手指插进发丝里,轻声唤道:“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千万别睡过去好不好,我求你了……”
像是听见他的声音了,裴简的睫毛抖了抖,眼睛却没睁开。
贺辞抽了口气,继续说:“等你好起来我就带你走,我们离开这儿,去一个没有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也不过这种生活了,裴简……”
话说到此处,贺辞就不想再说了,因为他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对未来的承诺,仿佛是告别的遗言,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下个星期要拍毕业照了,要穿着校服拍,孙柯特别讨厌,说穿上之后嫌胖十斤,往哪儿一杵跟电线杆子一样,可我觉得还好,可能是因为你穿着就特别好看吧,青春洋溢特别帅,但老王总说你不好好穿衣服,敞着衣服不拉拉链,跟土匪一样。”贺辞的目光从裴简深邃的眉眼打量到饱满的嘴唇,要将他的容貌刻进记忆中枢,永世不忘。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觉得你跟土匪一样,毕竟那个时候你没现在这样白……”贺辞擦了下眼泪,“我知道那视频不是别人绑架你拍的,有时候高冷的人也会抽下风,我理解,你又不跟沈寅一样永远抽疯,偶尔也算一种情趣……”
“呃……”裴简眉头忽然皱了一下。
贺辞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总之是把陈年往事全抖出来了。
“你个白眼狼不领我情的时候,我真想给你下药,结果看了看席容,我又不跟他一样渣,就算了,你通过沈寅找席容打听我事的时候,我就怀疑你对我有好感了,但是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处理我们的关系,不愿意戳破那层窗户纸。”贺辞喃喃道。
“我每次英语领读都能感觉到你看我的视线,还装呢。”
“还有,之前你帮我洗澡,是吃醋了吧。”
“那次打完架去孙柯家里洗澡你就吃醋了吧。”
“还有,之前喝醉酒不是我走错房间了,是你抱我回去的吧,真能藏事啊你。”
话说了没几句,裴简饶是精神内核再强大,也经不住血流得太多,在他们快赶到镇医院之前晕了过去。
裴简被送进了抢救室,贺辞坐在门口紧盯着门上抢救中的红灯。
没一会,护士说裴简全身有近十处刀伤,脖颈上的伤最深,差两厘米就割到颈动脉了,现在需要紧急输血,镇医院血库没血,需要转院。
恰好的是贺辞的血型和裴简一样是O型血,再转医院贺辞怕中途出意外,不顾保镖的阻拦把血献了。
抽完血后的贺辞拖着疲惫的身子又继续在抢救室门口等了起来。
清晨,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照进消毒水笼罩的走廊里。
身边来来去去走过许多人,也说了很多话,可他恍惚地缩在椅子上,什么也听不进去,阳光明明已经照在了身上,可他还是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抢救室的红灯一直亮着,好似永远不会熄灭。
忽然,温热的手抚上脑袋,贺辞身子一抖,僵硬地转过身子。
堂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向精致的她连妆也没画,头发就那么散在肩头,眼睛已经憔悴到拉满血丝。
贺辞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脸白得没有血色,嘴唇乌青,手上衣服上有好多血。
“你受伤了吗?”堂姐担忧的问。
贺辞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出事的第一时间,电话就打到北京了,奶奶让我来接你回去。”堂姐在他身旁坐下。
贺辞心口一震,慌忙躲开她的手,“我不回,不回,裴简他还没出来,我得等他。”
堂姐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劝他。
“大小姐,我们清理完现场了,凶手有九人,有三个被抹了脖子,另外两个受了致命伤失血过多死在里面了,还剩四个送到医院抢救了,要把他们交给警方吗?”保镖过来报告。
堂姐倒抽一口凉气。
一次来了这么多人,这是要下死手不说,裴简也够狠,干脆利落直接弄死五个。
不知道这八人到底是来找裴简还是来找贺辞寻仇的,可是不管他们是受谁指示,只要有活口,就会把裴简或者贺辞的信息出卖给自己的老板。
“放弃救援……”贺辞喃喃出声。
“您说什么?”保镖没听清。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贺辞冷声道。
不留活口才能在对方的圈子里保住彼此。
保镖应了一声,立刻下去办了。
“他手上可不止这几条人命,你保他一时,能保住他一辈子吗?你能一辈子把他带在身边吗?”堂姐劝道。
“我能!咳……”贺辞喊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贺辞,你冷静一点吧,你们还小,心性不定,以后的事都没个准,原本就是想着你们年纪小,放纵一下,不太想干预你们,可是裴简我们调查之后发现这个孩子成分太复杂了,他在你身边是个累赘……”堂姐柔声细语地规劝。
“他不是累赘,你们不懂,什么都不懂。”贺辞拼命摇头。
“他是天生的同性恋吗?他妈妈知道吗?”堂姐忽然问道。
贺辞抬起头惊愕地望着她,搭在膝盖上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他最害怕的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裴简的父母亲人交代,要是裴简没有活着从急救室里出来该怎么办?
“他的家庭情况我们也知道,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家世,读书都拯救不了他,了不起就是最后结婚生子过平凡的一生,可你的参与打乱人家的生活,以后在你身边他会活得提心吊胆,万一以后你腻了或者他腻了,他甚至都没办法回到原本的生活。”
“贺辞,当救世主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你跟他,可不止一个户口本的差距。”
贺辞鼻尖一酸,泪如泉涌。
他不是不知道裴简手上不干净,把他带在身边只会多一重麻烦。
可是……
他爱他呀,裴简除了家世不好,哪里都好,这么好的人,让贺辞怎么愿意放手。
“要不是咱们的人在,这事闹起来怎么收场,还有这些歹徒,都不知道是冲你来的还是冲他来的,现在局势这么敏感,你爸妈的事都还没有结论,这次你们侥幸逃过一劫,下次呢?躺在坟里的,可就是你和他了。”堂姐语重心长地说。
醍醐灌顶的话让贺辞如梦初醒,他浑身脱力地靠在椅子上。
人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这还是在国内就遇到这么危险的状况,真要出国了,说不定哪天就横死街头了,到时候还没给爸妈申冤,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我,”贺辞艰涩出声,“我可以回北京……”
“不是回北京,是出国,奶奶让你去国外。”堂姐不忍心道。
贺辞瞳孔震颤,“什么意思?”
“你在江城的种种,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席容出了那么大的事,奶奶就已经打算让你回北京了,但是大家都不愿意逼你,”堂姐叹息道,她擦掉贺辞眼角的泪,“大家为你考虑了,你也为大家想想好不好?奶奶年纪大了,你真要她白发人再送黑发人吗?听见你又出事,高血压犯了,医生在家里守着呢。”
他怎么说席容出事之后贺家没什么反应呢,原来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她要我去哪儿?”贺辞颤抖道。
“德国,你舅舅在北欧,能照顾你。”
贺辞深吸一口气,心头一口血没涌出来,窒息感瞬间蔓延全身,“那么远,那么远……”
堂姐默默地看着他,眼中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和决绝。
“没有回旋的余地吗?”贺辞不死心。
“贺辞,权衡利弊,你从小学的,还要我告诉你吗?”堂姐长叹一声。
“我跟他的感情不是头脑一热……”贺辞泣不成声,他的爱情说破天在别人眼中也无足轻重,只是自己的个人情绪,“我可以去德国……”
“好。”堂姐说。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贺辞声音嘶哑。
“你说。”
“我要贺家从今以后,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保住裴简。”
堂姐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好,现在可以走了吗?”
“等他出来,我再看他一眼,看到他好好的,我就走。”
堂姐没再阻拦,跟贺辞一起等了起来。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贺辞在脑子里面想了无数裴简要是没能活着出来该怎么办。
直到绿灯亮起,贺辞才松了一口气。
贺辞没办法近距离跟裴简接触,抢救结束人就送到重症监护室了,说是为了避免伤口感染,毕竟脏器也受损了。
镇上的医院条件简陋,病房外没有玻璃能让家属看到里面的情况。
贺辞看不到裴简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裴简的妈妈来了。
强行打起精神的徐艺玲在听医生说起裴简的情况后,眼圈瞬间就红了,堂姐凑上前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徐艺玲的神色慢慢僵硬。
贺辞机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对不起阿姨。”贺辞对她鞠了一躬。
徐艺玲想扶起他的手终究是垂了下去,复杂的眼神看得贺辞心如刀绞。
又张了张嘴,想让徐艺玲好好照顾裴简,可是想想,人家是他母亲,当然会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又何必他一个外人多说什么。
贺辞转身离开了,跟丢了魂似的,在保镖的簇拥下走出了医院。
没了消毒水的味道,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冷冽。
漫长的夏日,光照总是格外长,一天都好似过不完一般,可陪在在乎的人身边时,日子又过得格外快,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杉树叶子又绿了,一簇一簇长在枝丫上,风一吹,松柏的香味涌进教室里,混着笔墨香气,格外提神醒脑。
下周要高考了。
老王在讲台上专注地劝着格外把注意力放到学习上,不要净顾着玩,小学初中高中的友谊都是阶段性的,等出了社会,谁还记得以前的同学啊,把时间浪费在可有可无的关系上,可就为时晚矣了。
“我记得。”孙柯单手托腮望着窗外喃喃出声。
身旁的人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又低头写作业了。
短短两三个月,先是沈寅出国去了意大利,而后席容紧跟着回了北京,裴简受伤住院后,贺辞也回了北京跟他们断了联系,两个星期之前,席冉也回北京准备高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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