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裴简,他出院后就没回学校,听说是不想读了,而江城也越来越乱。
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就剩他一人。
上周去市里的医院看裴简,他还劝自己要好好读书,其他的什么都不肯多说了,也没有问起贺辞。
其实就算他问,孙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同桌和前桌早就换成别人了,而席冉也什么都没告诉他。
贺辞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越到快分别的时候,不舍的情绪也越加浓郁,一股低沉的气压一直笼罩着整个高三,有许多人都做起了毕业留恋。
比如在校服上签字什么的。
这种方式并不稀奇,孙柯初三的时候就经历了,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贺辞那个不善言辞性格胆小的同桌,竟然壮起胆子拿着校服请别人在上面签字。
孙柯当然也签了,还留下了大大的祝福语:祝老哥前程似锦!
随着最后一道下课铃声响起,青春就此落幕。
如血的夕阳再次笼罩这座颓败的城市,石棉厂潮湿**的气味一如往昔。
裴简停下沉重的脚步站在家门口,薄薄的房门挡不住里面吵架砸东西的声音,凌厉的下颚线紧了紧,却最终还是泄了气。
打开门,一地狼藉再次映入眼帘。
“呦,大忙人回来了,听说你最近都没怎么露面,外面都在传你死了,搞得外面催债催得紧,”裴振齐丢开手中的凳子,搓了把头发,“没死就行,我好去跟人家说,把债缓缓。”
徐艺玲嘴角带着血,呈满泪水的眼睛望着门口的人。
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夕阳中印下一道剪影,那让徐艺玲引以为傲的容貌在夕阳的笼罩下像油画一样俊朗帅气。
“是你没钱了吧?”裴简声音沙哑,眼中一片死寂。
裴振齐又搓了把头发,“我也是体谅咱们这个家,你看你住院肯定花了一大笔钱……”
裴简不愿意听他说话,缠着绷带的手从兜里摸出一张卡,“这张卡里有二十万……”
“裴简!你干什么!”徐艺玲瞪大眼睛,冲上来就要把卡抢走。
“这张卡里有二十万,没密码。”裴简喉口酸涩,一把将徐艺玲拉到自己身后。
裴振齐赶紧把卡接住,欣喜若狂地说:“哎呀,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不仅命大,还能赚这么多钱给我花,放心好了,等我捞回本儿来,肯定给你们换个大房子!”
“不行!这钱是留着给你上学用的,你把钱给我!”徐艺玲想挣脱他的手,又怕碰到裴简身上的伤,只能靠嘴喊,可是裴简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根本挣不开。
裴振齐跟没听见似的,拿着钱就跑了。
“你疯了是不是!就二十万,就这二十万啊!”徐艺玲声嘶力竭地吼道。
那个时候裴简刚醒,在转院之前,贺家的人在病房门口跟她道谢,感谢裴简救了自家少爷一命,不仅医药费全包,还顺便拿了二十万酬金作为谢礼,走的时候叮嘱道他家少爷身份敏感,对外要只字不提。
这二十万一给,大家就什么都明白了。
徐艺玲拿着这张卡,听见病房里传出了拼命压抑都压不住的哭声,一声一声震颤人心。
哭过就好了,只是她挺恨的,恨自己的儿子就这么被祸害了,也恨贺辞不跟裴简告别就走了,更恨这些有钱人就拿二十万把别人打发了。
可到最后,裴简哭完,她也坦然了。
感情不是单方面的东西,谁也强求不来谁。
“是啊,就二十万……”裴简低下头,喃喃出声。
徐艺玲挣脱他的手,回屋收拾东西,将桌子扶起来,把还能用的不锈钢盆洗洗收进壁橱里,屋里没有开灯,她也能依然熟练地做着不知做了几百遍的动作。
可这一次比以前的每一次都痛苦。
“你今天为什么没去学校?要高考了你知不知道?”徐艺玲忽然停下动作。
——扑通!
裴简跪在地上,没了光芒,他的脸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唯有腰身是笔直的。
“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读了。”裴简淡道。
徐艺玲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简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我不读了……呃……”
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徐艺玲蹲下身,抓着他的衣领子,“我供你读书这么多年,从没在学习上逼你,你也从没让妈妈失望过,为什么,为什么到了今天,就剩这一步,你却要跟我说你不走了!”
裴简把她的手拽下来,“走不走的,又能改变什么呢?”
裴简的声音冷到了极点。
他们家连普通的工薪阶层都比不上,孩子没有被好好培养过不说,出了社会也没有人提携,以裴简荒废多年的学业来看,就算能考上,也只是一所普通大学,大学毕业后进公司工作,拿四五千的工资,要熬很久才能在可能性极低的社会熬个出人头地。
而这还是最好的想象,还没把裴振齐算进去。
“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我没办法,是我对不起你的期望,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裴简垂下脑袋,抱着妈妈泣不成声。
人生的容错率极高,高考并不是改变人生阶级的唯一出路。
可是她烦透了这两个孩子的对不起。
日复一日的日子漫长又煎熬。
高考结束后,全市紧张的气氛才慢慢消退。
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合眼休憩的裴简,在车里缩了两天,熬的头都疼了,他烦躁地拿出手机打开看了一眼。
孙柯传给他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形容憔悴,眼窝深陷,耀眼的光芒照得皮肤近乎透明,好似顷刻间就要消散,可他那身矜贵的气质丢在人堆里却怎么也无法忽视。
这是去参加高考的贺辞,应该是席冉发给孙柯的……
沉默地看了良久,直到眼睛有些酸涩,他才回神,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顺手把车窗摇了下来。
高考结束了,贺辞也要走了吧,北京飞往德国是不会经过江城的,可他还是想看。
天上的云在缓缓流动,回忆也会随着它们一起消失。
譬如他现在就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贺辞了,甚至忘记了他手心的温度,也忘了他说过的许多话,也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抬头看天……
可是那张脸却依然清晰。
车门被打开,留着小平头的青年站在外面,“裴哥,人堵到了,打了两个小时一声没吭,你看怎么解决?”
裴简抬腿下了车,踩在巷中污泥满布的地面时,香烟的雾立刻被风吹散。
他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忽然,头顶响起发动机的声音。
一架从南方飞往北方的飞机掠过长空,在蔚蓝色的幕布上留下一道白色划痕。
裴简下意识丢开手里的烟,闪着火光的烟头瞬间熄灭在脏水里。
“怎么了?”青年和他一起抬起头。
“没事,走吧。”
说完,他低头走进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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